“我的妈呀,刚才真是太险了,差点就没命了!大熊你怎么知道有危险的?”米娜拍着胸口显得惊魂未定。
“我好歹也是经历过这个的,三年前我也听到过相同的声音,当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然她也不会死了。”我叹了口气道。
“这也太凑巧了吧,为什么偏偏我们来的时候它裂开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巧合吧,这种事情和雪崩一样都是慢慢积累,然后瞬间爆发的。你看冰川融化得这么厉害,我估计这个地方早就已经岌岌可危了,只是因为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所以还勉强保持着平衡。我们今天突然过来翻来动去,又大吼大叫的,肯定会引发连锁反应了。”
“嗯,你好专业,比我地理老师强多了。”
“这叫经验好吧。其实我早有预感,你记得上次我们去抓鱼的时候吗,我跟你说岸边的冰好像薄了不少,当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情况,现在想想当年冰川碎裂前岸边的冰也是变得越来越薄。”
“感谢你的经验救了我们一命,不过我们现在怎么办?”米娜问道。
“还能怎么办,做鱼缸的事情就先放放吧,死里逃生后难免有点累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13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和米娜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裂缝似乎通往的正是我们来时的方向。
“大熊,我感觉这裂缝会从我们家门口路过。”米娜很凝重地对我说道。
“你你你闭嘴??我感觉你这乌鸦嘴似乎真的是有点灵啊。”我在一旁摁住她不让她说话。
但事实上生活真的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当我们急匆匆赶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小冰屋已经找不到了,一条扎眼的裂缝无情而又如此巧合地从原来冰屋所在的位置完美穿过。
“啊啊啊啊啊??我辛辛苦苦抓来的鱼啊!”米娜冲裂缝里望了一眼,然后扑倒在地上悲痛地喊了起来。
我在一旁有些尴尬地戳了她一下,告诉她:“好像是有点轻重不分了吧,我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冰屋都没了,你竟然在那里哭你的鱼。”
米娜哽咽着说:“虽然好像的确是喊得有点不合时宜,但冰屋是你盖的,鱼是我抓的。”
“大熊,你怎么不哭啊,如果觉得难过你可以哭的,真的。”米娜在一旁抹着眼泪对我说道。
“嗯,说真的,在这样一个时刻我反而不觉得难过了,我只是觉得好讽刺啊,刚才谁说我的人生已经开始触底反弹的啊,明明依然悲剧得很。”我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她的脑袋。
“喏,大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看你今天其实两次死里逃生了,假如我们今天没有去冰川那儿,而是在冰屋里睡觉,很可能也掉下去了,不是吗?”米娜吸了一下鼻子道。
“喂,那个,如果我们不去冰川,冰川应该也不会裂开吧。”
“反正??我觉得它今天能裂成这个鬼样子,那裂开岂不是早晚的事情,总之我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是我们的运气啊。”
“好吧,现在我也不纠结这个冰屋的事情了,只是我们现在住哪儿啊,再建一个冰屋不太现实,太花时间和精力了,而且现在连冰川冰都没有了。”
“你说你之前不是住山洞的吗,我们去冰川带附近看看有没有山洞,先暂时住着呗。”
“可是现在是极夜,山洞里黑乎乎的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啊。”
“那也不能睡在雪地里啊,万一暴风雪来了呢?”
“唉,好吧,真是一个鱼缸引发的惨剧啊,现在别说什么鱼缸了,鱼和房子都没有了。”我叹了口气,努力做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第二次走在这条去往冰川的路上,我和米娜没有了第一次那种春游般的好心情,都耷拉着脑袋,显得垂头丧气的。我对米娜说:“看来生活还真是得到一些就会失去一些,自从你这个小灾星来我这儿后,我还真是失去了不少东西。”
米娜白了我一眼说:“除了今天掉进冰缝里的冰屋子,之前也就搓掉了你几撮毛而已。”
“可我失去的是我宁静的生活啊。”我仰天长叹道。
“我那是带走了你的孤单,还改善了你的生活品质。”
“改善个鬼,本来虽然住得差点,但温饱还是有保障的,现在彻底变成流浪汉了。”
“喏,今天这个事情是天灾人祸,你不能怪在我头上。”
“哼,我挺迷信的,我总感觉你要是不来北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定是你这个外来物种破坏了北极的生态平衡,这叫生物入侵,懂吗?生物入侵!”
“生物入侵你个鬼,你生物老师死得早,你这是排外,地域歧视,看不起外地人。”米娜愤愤地说道。
我们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一路,又回到了冰川带附近。
“唉,说真的,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我肚子有点饿了。”我对米娜说道。
“我还好啦其实。”米娜摸了摸肚子道。
“你闭嘴,你刚才可是吃了干粮的。”
“谁让你自己出门不带吃的。”米娜显得很不屑。
“我是想回去再吃的啊,我带两只鱼出门也不够吃的啊,可是谁知道屋子就这样没了啊!浑蛋!”我绝望地喊了三个“啊”,来表达自己此刻激动的情绪。
“好吧,这附近有地方抓鱼吗?”
“不知道,得去找找,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挑个可以住的山洞。”
我很认真地对米娜说,挑山洞其实是很有讲究的,在北极并不是所有山洞都可以住的,有的山洞里面结满了冰,比外面还要冷,睡在里面会被冻成大冰块的,有的山洞却很温暖,还能找到流动的水喝。
“那怎么判断哪个山洞是冷的,哪个山洞是不冷的?”米娜问我道。
“一般选洞口小的,洞口太大风容易进去,里面肯定冷,但是洞口小的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里面的空间也可能很小,我们根本住不了。”
“不是‘我们’,是‘你’,我的要求能有多高哇,你要是再瘦点就好了,我们就不用挑那么大的山洞住了。”米娜叹了口气道。
在远离裂缝带的山脚处,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排大大小小山洞的入口。站在这里,不免让我回想起自己当年住在阴冷小黑洞里的那段日子,不禁怆然泪下,心想这真是辛辛苦苦两三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怎么啦?”见我站着发呆,米娜奇怪地问我道。
“没什么,唉,说真的,我实在不愿意在晚上来探山洞,黑了吧唧的什么也看不见,可是现在偏偏是极夜,白天还要等好几个月才来,真是揪心啊。”
“那怎么办?”
“先来个投石问路吧,我们肯定不能以身探洞,不然如果有什么危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先往每个山洞里都丢一块石头看看。”
我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用力丢进了最左边的一个洞里,从里面传来了几声清脆的回响。
“怎么样?”米娜问道。
“从声音上判断,这个洞很深,但是越往里面空间越小,没法住。”
说完我又捡了块石子丢进了旁边的一个洞里,这次米娜也学着我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
“这次的声音没有上次回响那么大了。”
“嗯,是个浅洞,不防寒,遇到暴风雪要冻死在里头。”
接着我又朝一个山洞里扔了一块石子,这次索性连声音都没有了。
米娜问:“这个洞怎么样?”
我黑着脸对她说:“这显然是个无底洞,你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我们就这样折腾了半天,也没选到一个合适的山洞,倒是一直捡石子扔石子把我累得够呛,而米娜在一旁看热闹倒是开心得很。她觉得挑山洞的这个过程本身还是挺有趣的,于是一直嚷嚷着她也要扔一次试试看。
“喏,我感觉可能是你今天的运气不好。”
“废话,我运气好,我的屋子还能掉冰缝里去?!”我白了她一眼道。
“所以呢,还是让我选一个吧。”
“随你,反正我是不想再扔了,胳膊疼得要命。”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要歇一会儿。
只见米娜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瞄准右边的一个洞口猛地丢了过去,但是她的准头好像出了点问题,石子打在洞口边缘弹了回来,正好砸在我的脑袋上,顿时把我砸得眼冒金星。
“啊,对不起大熊,没把你砸晕吧?”米娜连忙跑过来摸着我的大腿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但是我的包在脑袋上,你摸我大腿干什么?”我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地对她说道。
“我不是够不着嘛,只好象征性地安慰你一下了。”
“你这个笨蛋啊,扔个石头都扔不准,这么大的洞口,我觉得扔不进去比扔进去还要难一点!”
我捡起刚才那块砸在我脑袋上的石子,丢进了米娜挑的洞里,只听见噼里啪啦几声脆响后竟然传来了“咕咚”的一声。
“嗯?我是不是被你砸完产生幻觉了,我怎么好像听到石子掉进水里的声音?”
“不不不,绝对不是,我也听到了,可是话说你刚才不是说有些山洞里可能会有流动的水喝吗?”
“流动的水一般是在洞壁上的,那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融冰啊,我刚才听到的好像是石头掉进水池里的声音,山洞里怎么会有水池啊?”
“嗯,我听着也像是个水池。”
“不可能的吧,走走走,我们进去看看去。”我起身拉着米娜走向了那个山洞。
刚进山洞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摸黑走了一段路后,竟然可以看见前方微弱的光亮。
伴随着好奇、兴奋以及些许的忐忑不安,我和米娜走到了洞的最深处,之后便被眼前呈现的景象惊呆了。这个宽敞的天然的洞穴内部竟然有一个小水池,而且洞穴的上方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小天井,抬起头来可以看到夜空,这也是为什么原本应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会有光亮。
“我的天,这里简直太美了,不仅有水,还有天井,你看从夜空中照下来的一束光正好洒在这个水池上!”米娜兴奋地说道。
“好奇怪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山洞,天井的确可能是自然形成的,但是这些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看起来不像是积水啊,这么清澈。”我趴在池子边上用手搅动了一下池子中的水。
“啊呀,管他那么多呢,我们就住在这里吧,这里有水还有光,真是无可挑剔!”米娜拍着手开心地对我说道。
“嗯,这里的确挺暖和的,虽然上面有个天井,但是下雪的话雪花应该都会落在水池里,但是??”
“而且我可以天天在这里洗澡!”还没等我拦住她,米娜就一头扎进了池子里,又溅了我一脸一身的水花。
“啊喂,你等我把话说完啊,我觉得这个水的来源很奇怪??”见米娜已经埋进了水里,我只好撇了撇嘴把话给咽了回去。
然而在岸边等了一会儿后,米娜还没有浮上来的意思,这不禁让我有些紧张,心想她是不是又在跟我开玩笑,还是真出了什么岔子。我有些想要跳进水中的冲动,但水下的未知和黑暗却让我望而却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手足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米娜终于从水池里钻了出来,我见她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米娜啊,你在搞什么啊,要不要每次都让我这么提心吊胆的。”我有些生气地埋怨她道。
“大熊,你看这是什么?”米娜从水里举起了一条新鲜的鱼。
“我的天,这池子里竟然还有鱼?”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刚才想看看这池子究竟有多深,于是就一直往下潜,但是怎么也到不了底,看下面实在太黑,就放弃了,可是上浮的时候我发现池里有好多鱼,就顺便抓了一条上来。”
我拿过米娜的鱼直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喂,贪吃鬼,想吃自己抓去!”米娜冲我喊道。
“不是,我尝尝这鱼是什么鱼,这样才知道这水是从哪儿来的啊。”
“啊?”
“嗯??这是海鱼,也就是说这水是从海里流过来的,真是不可思议,这里距离岸边有好长一段距离啊。”我擦了擦嘴巴对米娜说道。
“会不会是刚才那条冰川裂缝的产物呀?”
“很有可能。”我点点头道。
“大熊,你看我们这下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鱼了,你看虽然鱼缸没做成,我们却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天然鱼池。”
“唉,生活还真是狗血啊。”
“你看吧,我就说嘛,生活中失去一些就会得到一些,你失去了你的小冰屋,却得到了一个新家,还是个带天井和鱼池的新家。”
“喂,这话好像是我说的啊??不过不管怎样,看来终于是有点触底反弹的迹象了。”我笑道。
“那你之后还考虑盖个新的小冰屋吗,还是就住在这儿啦?”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当然就住这儿好了,我实在是懒得再去盖一个冰屋啦。”
“你不是说,有一个自己的屋子,住起来更像是个家吗?”
“用你的话说,无论住在什么地方,有家人的地方才叫作家呀。”我摸了摸米娜的脑袋道。
14
因为疲惫,我和米娜在洞里睡了很久,但一觉醒来却不知是什么时间,因为天井很小,只能看到一小片夜空,根本没法看北极星的位置。
我看着身旁睡得正香甜的米娜,她翻了个身,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应该是正在什么美好的梦境中,忽然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没法计算极夜的天数了。之前我把每一天的流逝都记录在小冰屋的墙壁上,小冰屋没了以后,在外面奔波劳累了一阵,这一觉又睡了不知多久,这下时间概念彻底混乱了。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北极生物来说,他们并不会对时间有着如此偏执的狂热,没人会在乎一天有多长,极夜还有几天结束,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主观感受,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昼夜的更替、时间的流逝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然而对我而言,我习惯于在时间上寻找安全感,当我学会如何计算时间后,我便再没有停止过,因为我渐渐发现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流失得最快的一样事物了。当我不去关注它的时候,它会在不经意间带走太多的事物,从出生到长大、父母的离开,再到遇见她、她离开我、我离开家来到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无法把握也无法逃离。因此我后来以记录时间的方式来谨慎地生活着,好让自己对于一切失去都不至于那么后知后觉。
米娜醒来后发现我若有所思地坐在旁边,便问我究竟是怎么了,我告诉她因为忽然失去了时间概念,现在我感到有些恐慌。
“我觉得可能因为你过于敏感吧,所以才会这么患得患失。”米娜对我说道。
“或许是吧,我之前看身边的那些北极熊,总觉得他们活得那么浑浑噩噩,自己能够有复杂的情感、清晰的逻辑,感觉自己很了不得。后来发现其实懂得越多,越容易陷入一种孤独之中,于是渐渐明白活得简单一些甚至无情一些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嗨,咱们都是一样的,我在同伴当中不也是个异类,你见哪只企鹅闲着没事干从南极跑来北极看日出的。如果你生来就是个不合群的人,何必要用世俗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呢,你要相信,孤独的人总会相逢的,就像我们一样。”
我靠在墙上,看着来自夜空的光亮照耀在平静的水池上,星星点点的雪花缓缓旋转着从天井飘落,陷入了深思。米娜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我,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一切都是如此地静谧而美好。
一起吃完从池中捞出的新鲜活鱼后,米娜和我决定出去走走。钻出了洞口之后,我们一眼就望见了冰川带的大裂缝。米娜问我这个裂缝会不会越裂越大,最后把这个地方变成两块分离的陆地。
“这个嘛,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应该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吧,虽然想象起来很壮观,但是估计咱们都没有机会活着见到这一幕。”
“你知道吗大熊,说到这个,我想或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来北极,我一路上去过那么那么多的地方,可能也都是最后一次去了呢。”
“是啊,你回去以后,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面。”
说到这里,大家忽然有些伤感,于是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好啦,这么早说这些干吗,极夜不是还没过去吗,咱们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吧。话说这趟北极真没白来,住过小冰屋,经历过冰川断裂,待过这么美的山洞,还睡过北极熊。”米娜如数家珍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