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香还插在炉中,导演轻轻皱眉,质问道:“这香是谁买的?”
“是我同付哥一块儿去买的。”杨溪玉惊讶道,“我们在言记买的香,回来还试过,没什么问题呀。”
小付面有不虞的点点头。
场面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收场。
慕汝在此时走上前去,捡起断落在雪地里被浸湿了的那半截香与香炉上的合在一起,笑着开口说:“不如我来给大家变个戏法如何。”
说着她指尖轻轻一捻,随后擦着香身从顶端划过,再落入众人眼中时,不但断裂的香变得完好无损,甚至又重新燃了起来,袅袅烟柱在微风推拂下弯曲而上、久升不散。
在场人纷纷瞪大了眼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还就真变戏法啊!”导演凑近好好检查了一番,确认是真恢复原样了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个样,简直跟看神仙一样,“你怎么做到的?”
“还想要更神奇的吗?”她诡秘一笑,抬头瞧了眼天,忽然打了个响指,顿时有阵大风拂过,待风过众人再睁开眼,天上竟开始下起茫茫细雪。
在场人无不惊叹。
慕汝却只把目光转向表情忽然难看的杨溪玉,食指立起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是个秘密。”
杨溪玉忙学着其他人一起惊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还是宋贺跳出来圆过场道:“都说了是戏法了!让你们晓得了那哪儿还能算戏法是不是!至于这个雪嘛,你们也别多想了,就是巧合!慕姐天天就喜欢看那天气预报,没准儿就是从哪儿瞧着了跟这儿来逗你们玩呢!”
众人纷纷轰笑应是。
小插曲一过,拍戏便要开始进行,临走前慕汝往罗清身上打了道灵气防寒后,便在一边看着,期间小付去找了道具组,宋贺便凑了过来找慕汝道:“慕姐,您可真有一手!刚才那招是怎么办到的呀?”
此时罗清正过着破庙中搏斗的戏,十来个群演围在她身边张牙舞爪,表情猥琐的准备往她身上摸索,慕汝暗地里推过去一条空气链,猛地抽在其中的一名意图趁乱猥亵的人手上,疼得他下意识缩回了手,悄悄看了一眼后发现皮面上见不着半点有伤的痕迹,而疼痛却像是扎进了肉里,只好忍着痛疑神疑鬼的朝四周打量了几眼,又再度意图伸手,最终在继而的两下尝试中发觉非但半点碰不着人,反而遭抽打得愈发疼痛后悻悻老实了下来。
慕汝在罗清捅倒两人后,摆脱开跑进雪地里后才收回了目光,回答宋贺道:“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最好去盯着点杨溪玉,香是她动了手脚。”
“小付同我提过这点了,说他帮我盯着呢。”
慕汝斜眼透过他看向不远处正在手舞足蹈和道具师说话的小付,“听说待会儿的道具里头有一只白猫?”
容华君出场时怀里确实抱着一只白猫,不过对其的形容是“无息无音、宛如死物”。
“是假的,真猫还在来的路上,反正前期也用不上,小付之前有跟我说等真猫来了直接交给你养,培养培养感情,若结束后你愿意继续养,也是可以的。”
“养它?”慕汝表示十分嫌弃,“不会,让小清接手吧,我没养过那么娇贵的,待会儿再让我给养出个好歹来。”这儿的人应付起来都已经够得小心了,还得再养个她一个指甲壳就能整死的小猫咪,不如直接让她给猫挖坟好了。
宋贺难得见到能让她感到头疼的东西,顿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义正言辞道:“慕姐您可不能这样,这猫在文中是容华君平日不离身养着的,他可是十分喜欢这些东西的,你不和猫混熟,到时候拍出来不一眼就看出端倪了吗?”
慕汝横他一眼,但没有再反驳。
没一会儿导演那头就喊了咔,小乞丐的角色内心并不复杂,再加上这幕戏本来就十分简单,所以罗清一次就完成了单人场,接下来便是轮到慕汝出场的镜头。
雪在这时候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黑色的身影由远及近,雪落在她斗篷上,长发间,又随着他走动时的颤动一一抖落。
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十分好听,吱嘎清脆,能轻易驱散这片无尽的白色背景所产生的寂寞感。
小乞丐费劲把头从雪里拔出来,扭过去看向声音的来源。率先入眼的是一双纯白的泛着银纹的长靴,往上看则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毛绒斗篷,怀里鼓鼓囊囊,似乎揣着个什么玩意儿。再朝上是一头披散着的黑色浓密长发……这是一个十分显眼的人,至少在一片白色当中,这一身黑宛如干净白纸上沾上的一滴墨汁,醒目得能让人下意识就一眼瞧过来。当然除此之外,他惊为天人的容貌也足以引起所有看者的关注。
她甚第一眼甚至以为自己是撞上了神仙。
不过很快,等他一开口,小乞丐就立即打消了向来人求救的念头。
“可惜了,不是个男儿身。”
小乞丐:“……”什么鬼?你们神仙也搞重男轻女的那套?
“不过算了,往后再找便是,这个就先带回去安排个打打杂的位置待着就好了。”
小乞丐生无可恋的把头埋回了雪里。
“同我回去,有的吃有的穿也有的住,除了没工钱,哪样不比你如今这连清白都保不住的局面来得好。”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雪地上,解下斗篷盖到她褴褛衣衫下显出几条勒痕的背上,却没有再多动手将她扶起来,只是语气淡薄道,“你这辈子命途坎坷,注定的是下辈子的安乐享福。只是如今死局将至,我却想再给你可选的机会……死,即去往下辈子的荣华之身;生,便与我去过清闲的日子。我不拦着你做决定。”
斗篷带着的暖意融化了掉她背上积累的一层雪,雪水很快浸湿掉她仅有的衣衫,更刺激得原本麻木掉的伤口又一次隐隐发疼。小乞丐双拳迅速攥紧,直到雪融成水从她指尖流过,才有闷声从雪中传来。
“你先扶我起来,给冻得没劲儿了。”
他立即上前去把斗篷掀起平铺到一边,然后再人从雪里头捞出来放上去,紧紧裹了起来。
“小丫头这决定落得倒挺快。”
“再拖延会儿我就不用再做决定,直接去见阎王投胎下一世了!”她缩在里头一边打哆嗦一边道,“下辈子怎么样关我现在什么事,等下了地府喝了孟婆汤,哪还能记得我到底是哪个?”
生来便遭人遗弃,让老乞丐养大,后来老乞丐死了,她又自个儿女扮男装在乞丐窝里混迹多年,结果终归还是露了馅……一想到那群平素里一个个看起来软孬种一样的狗东西,一发现她是个女的之后竟然不约而同想将她困起来作公共脔妓她就觉得恶心,还好老乞丐给她留了防身利器,才能使她在杀了两个人后成功吓住他们得以逃脱。
“我苦这辈子,却白白让下辈子的‘我’白捡个便宜,这种亏本买卖我可不乐意去做。”她讽刺一笑,眼神锐利的盯向他,“我不晓得你叫什么,也不晓得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目的,但我可得先告诉你,我可是杀过两个人的!”
他稍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浅笑来,连同眼中也带上了几分宠溺的味道,“跟着我,往后便不会再有你动手的机会了。”他捧起地上的绒皮包裹塞进她怀里,“世事残酷,我处即安。”
小乞丐好奇的掀开了绒皮一角,里头裹着一只双眼睛闭的白猫,身有浅温,胸无起伏,像是陷入沉睡,却又不似沉睡。
待她看完,俯身罩下阴影的人伸手又把绒皮盖了回去,轻声道:“且抱好了,万不可使它冷着磕着,不然那又得是一桩麻烦事。”
……
“卡!可以!完美!”
雪中的戏依旧过得意外顺利,原本预计两天的进程,当天傍晚剧组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去。
在全场一派喜乐洋洋的氛围下,之前挨了慕汝空气鞭子的那人却表情狰狞,冷汗扑扑的往外冒,一开始还能忍忍,等走回了停车处,随时间成倍增的疼痛感已经逼得他叫喊了出来,忍无可忍地捂着戴了棉手套的手直在地上哀嚎着打滚,甚至把手狠狠往地上砸,大有折断了拉倒的架势。
导演等人被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忙上前去把人按住。
索性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停的位置又比较偏僻,所以并未见有其他路人。
导演为此松了口气,随即瞧见扑腾得厉害的那人,五官又纠缠到一起,“怎么回事?中邪了吗!”
早混在其中抓着他手的杨溪玉忽然“呀”了一声,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她双手湿泞,在路灯下隐约能看出是血的颜色。
宋贺暗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杨溪玉就开始抽噎起来,瞥了眼罗清道:“都怪我,之前他来找我,说拍戏的时候手让什么抽了一下,我以为可能只是不小心被罗清小姐给剐蹭了一下而已,就让他自己去处理了,结果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气氛一时安静得可怕。
宋贺:“……?”
原本以为是个王者没想到却是个弟弟,这大概是他长这么大来遇到的最蠢的女人了。
他觉得跟这样的女人对上真没劲,但还是开口压场面道:“罗清拍戏时用的道具是谁准备的?我记得你们反复检查过就是塑料弹簧刀吧,这玩意儿也能伤人?”
就连一向偏心她的导演都觉得这话明显有问题。
“一个伤口而已,至于疼成这样?而且早那么久前伤到的,当时看不出来收拾的样子到现在才流血?”
杨溪玉顿时无言,她也没想到这人能突然嚎得那么夸张,她只是让这人切条口子做做样子,本以为见了血,又由她出口说这话大家第一反应都是顺着她说,以前不都这样的吗?为何这次众人都能这么清醒。
慕汝看热闹不嫌事大,上去一脚踩在杨溪玉捞着的那条胳膊上。
杨溪玉下意识手一松,就这样让她轻易踩中了去,被踩的男人立即更大声的嚎了一嗓子,然后偏头直接没声,她却不紧不慢的挪开脚扯下让血湿得差不多了的手套丢一边,又把手提了起来,然后掏出湿纸巾从伤口上狠狠擦过!
血渍被拭去,整齐的刀割伤口明晃晃的落在众人眼中,她甚至捏着皮子往两边一扯,把伤口的深度展现出来,不过只持续了片刻时间,新的血液又立刻喷涌而出。
在场人纷纷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手背某处刷的一疼,再看地上那男的,还好人已经早疼晕了。
杨溪玉更是被伤口的狰狞程度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他能把自己割得这么狠。
“新鲜的伤口,这是刚用刀划的吧?”小付冷冷瞪了眼杨溪玉,成功从往地上瘫着那人身上搜出一把水果刀,又砸回他身上,顺便往他腰窝踢了一脚,指桑骂槐道,“这话说之前打过草稿了吗?这样不过脑子的戏也敢演,也就只有同样没脑子的人才能信你!”说完,他又转向罗清,“还请罗小姐莫生气,这人明显就是恶意碰瓷的,他的来历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杨溪玉脸都青了,慕汝却弯腰用纸把刀包裹住,然后又客客气气把她扶了起来,一边掏出新纸巾擦手一边把话引到她身上:“我们当然不会生杨小姐的气,她不过是性子单纯了些,所以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这话若放在平日算得上是夸奖了,可如今却又小付先说“没脑子”在前,这样一来,则更像是在讽刺。
杨溪玉还不敢说什么。
“不过不管如何,还是先把这位龙套先生带去医院检查一番比较好,纵使伤口是他自己弄的,可若失血过多在这儿出了事,这烂摊子还是得由我们来收拾。”
导演一想也是,立即腾出来辆车让人把他赶紧送就近的医院去,杨溪玉主动提出当弥补过错由她陪着去处理这事,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
导演没多想便同意了下来。
出发前她还特地趁着别人给男人暂时止血的空档,跑来当着众人面给罗清郑重其事的道了个歉,只是就她那眼泪汪汪好不可怜的模样,若非知道事实经过,恐怕还得以为是受了罗清他们的欺。
罗清不清楚这当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莫名其妙被安了个罪自然是一点都不想搭理她,慕汝自然而然出面把她打发了回去,一路送她到车前,忽然盯着车内昏睡过去的男人开口道:“杨小姐这回恐怕是得下一番血本了?”
“山主大大的意思是……?”
“好心给你做个提前报。”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回过头双眼直勾勾的望进杨溪玉的眼睛里,“妄图摸不该摸的东西,做不该做的事,手肯定会烂掉的。”
杨溪玉心底一惊,不等有反应,又被她抓起手,掌心一凉,被强行塞进某个坚硬的物品。她低头一看,原是之前被她收起来的刀,上头还沾着斑驳血迹。
“拿好了,说不定待会儿,他还能感谢你几分。”
她的声音贴着双耳钻进,像是恶魔的低吟。
杨溪玉猛地抬头,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已不知去向,司机催促着她上车,她只好不甘不愿的上车坐到男人旁边。
车行驶了没一会儿,杨溪玉越想越气,很快就本性暴露拉着一张脸和前排司机兼她的终极舔狗抱怨起来。
“我让你找的是来捣乱让他们今日把戏给搞砸的人,不是个只晓得叫唤,演个戏都演不好的垃圾。还口口声声跟我保证被罗清打中了手……你瞧见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吗?还有那个叫慕汝的,你看看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司机立即道歉道:“小玉,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之前分明按你说的和他交待得清清楚楚,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搞砸成这样。你千万别生气,你放心,这件事若被调查出来,我自己会全数把责任揽下来,一定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杨溪玉冷哼一声,扭头又看到旁边躺着的男人,一把把人推到地上。
“还装什么装!没用的东西!”
男人刚落地就猛的睁开眼开始哀嚎,一会儿往手上伤口处又抓又挠,一会儿又在身上摸索,嘴上不断小声咕哝着“虫子、烂肉、割掉、刀”的字眼,很快就糊烂了伤口边儿上的肉。杨溪玉看得恶心,心中更是来气,一脚把他推得更远了些,“你找的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病啊?嘴上一直叨叨什么呢。”
“他好像是在找他的刀要割什么东西。”
杨溪玉把放在座椅上的水果刀丢给他,“拿去,谁稀罕一样,办件小事都办不好,还连累我跟你一起受眼色!我劝你最好……”
话没还说完,一串血珠忽然迸起,猝不及防溅了她一身,打在了她脸上。
她话语骤停,垂眼看去,地上那男人正感受不到痛觉一样拿刀疯狂扎刺着自己的手腕,就她怔愣这一会儿,腕上已经被扎得断了筋肉,直接能见得斑斑白骨,他却犹觉不够,抓着手掌往下狠劲儿一撇,硬生生把骨头撇断,将左手给折了下来,然后如同对待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般,把血淋淋的手掌甩去了车厢一角。
最后,他如释负重地靠在厢壁上吐出口气,朝她投来感激的眼神……
年轻女人的失声尖叫淹没在城市热闹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