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北朝南的院子,高大的门楼上面是瓷砖烧刻的五个大字“家和万事兴”,进门来左右东西偏房,正房是5间北屋,两侧各有一间耳房和偏房相接,院子的地面水泥铺就。李官村新建的房屋基本都是这种结构。
李兴财坐在东边耳房的老板椅上,本来已铺开宣纸,弄好笔墨,想写上几个大字,却心神不宁的写不下去,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近年来在这间耳房里,他一般是悠闲的坐在老板椅上,自己觉得像皇上临朝,两边文武大臣排列整齐山呼万岁,心情特别舒服。一边听着京剧,嘴里哼哼跟唱,一边脑海里琢磨着村中大小事务。
作为一个执掌500口人的村书记,一直以来面上风风火火,内里踌躇满志。虽文化不高,却喜欢看一些帝王之术,如何操控全局,排挤对手,每每看到这样的地方他的心里总是涌出莫名的激动和快意,仿佛那个登上权力之巅的人就是他本人。
尤其是上一届他打压了李兴华的势力,稳稳的坐上了村书记的位置,那种心满意足时常在心中盘旋。
李兴华堂兄弟五个,每个人都办着小工厂,在村里来说名望势力影响很大,跺一脚全村都晃悠,村民们对他们敬畏有加,背地里称他们“五只虎”,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老老实实的被俺踩在脚底下!
大年初一发生了命案,本来心里也没当回事,可当他第一次接触领头的辛队,尤其是看到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失落而又无奈,很微妙又复杂,不知如何表达这种心情……
听到院里有脚步声,透过窗帘的一角,他看到辛队和那个姓窦的警察站在天井中,赶紧恢复了常态笑容满面的从屋里出来迎接,“哎呀贵客降临,贵客降临,大年初一贵人临门,一年兴隆。快!屋里屋里!”
热情憨直的话用那种浓重的地方口音表达出来,直接温暖到人的心里,偶尔刮过的冷风被消融了许多。窦立勇心中赞许这个不到1米7的村书记,能把一个边远偏僻的村子领导的风生水起没点能力是不可能的。
辛大明面带微笑打着招呼,两人进了屋,地面是大块的瓷砖,大理石的茶几后面一圈沙发,正墙上一副《猛虎下山图》,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正从山道上疾奔,张牙舞爪气势凶悍,那只爪子像3D电影的效果,要探出画面,好威猛的一幅中堂。旁边两幅对联,上联是:穷在大街无人问,下联是:富在深山有远亲。
两人被让进了客厅右侧里间屋子里的耳房,门北侧贴西墙有一个铁质的大火炉子,屋里非常暖和,东边是沙发茶几,贴西墙一个书橱,摆着杂志报纸和书籍,书橱上面贴着一副字,一个像模像样的“财”字,一套老板桌椅整洁明亮摆在整间屋子的南部,上面摆着电话日历,一个不大不小的玉白菜上刻着“招财进宝”字样挨着一个24寸的三星显示器,桌上宣纸铺开,砚台里墨汁飘香,感觉有点不伦不类。电脑的音箱里正播放着京剧《金殿阻计》那一段,只听乔玄唱道:
“……刘玄德在西川群雄尽扫,
我东吴承父兄列土分茅;
这才是既得陇又望蜀道,
怕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曹操乘虚而攻,自取火烧……”
辛大明看着书橱上面那副字,斗大的“财”字颇有气势,落款是葵司乙未李兴财书。一幅字闲章、姓名章盖的很全,尤其是姓名章朱白两种。
“让领导们见笑了!”李兴财把两人让到沙发上,砌上茶关掉音响。
“这是办公室吗?相当宽敞,顶3个副科级。”窦立勇笑道。
“可不敢这样说!自家的房子嘛。呵呵,哪能和领导们比呢?两位领导你们见多识广,品品俺这茶看行不?”
辛大明呷了一口茶,“嗯,好茶!李书记爱好广泛啊,不仅会书法还喜欢京剧!”
“领导们这么抬举俺?瞎练瞎练,瞎听,京剧不是国粹嘛?大老粗一个,啥都不会!”接着面色一改,“不耽误正事了,俺知道领导们来干啥的。没想到大初一的出这么个事,俺也很心疼,整天‘财叔财叔’的叫着,这不说没就没了。祥子他爹死的时候还嘱咐俺照顾他,哎!”
窦立勇想到李兴财果然是八面灵通的人物,一般的官员遇到上级总要先把自己的政绩满满的摆上来,李兴财可摆的东西很多,像村东南的小农水工程,焕然一新的新农村建设,大堤里整整齐齐的迎水坝,俗话说干啥的吆喝啥。这些他都不说,而是主动扯到了案子上,既低调又逢迎了上级,这样的“功夫”不是一年半年能练就的。
“那说说死者的情况吧!”窦立勇随即问道。
“过这个年应该30岁。娘胎里出来就是个傻子,上过小学,不知念到几年级,大点了什么也不会,农活更不用说。出去打工甭说挣钱了,没人领他自己都回不来。跟着他爹‘李鬼子’到处相面算卦的混口饭吃。”
“5年前他爹死了,就开始在全村瞎混,有把子力气,谁家有个抬抬架架的活啊,刨树盖房什么的,就叫他去,管顿饭。在俺家的时候多,家里不是有个厂子吗,不指望他干啥活,侄子辈的,他爹和俺是一把链子(同龄人),俺得照顾他,能吃不能吃的还怕他把俺吃穷了啊?”李兴财说着笑了笑。
“今年过年就是在俺这儿过的,一块吃的饺子放的鞭炮……”
“在你这儿?”窦立勇看了下辛大明。
“对,昨天中午就在俺家吃的饭,下午一帮人在外间打扑克,祥子不会打站在一边瞎看,晚上就留下了。平时在俺这儿出去进来的,逢年过节更不用说,跑顺腿了。再说大过年的,他一个人,不来俺也去叫他,到俺这儿吃顿团圆饭吧。吃的饺子喝的酒,年夜的鞭炮还是他点的。”
“一下午一晚上都在你家,那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兴财想了想,“夜里12点多。是这样的,俺家年年都是看中央台联欢晚会,迎接新年等12点钟声敲响放鞭炮过年。李祥放了鞭炮吃了饺子又看了会电视。”
“初一早上俺们李姓这一大支要到大堤上祭祖,每家出一个人,李祥一个人也顶个门户。俺怕他睡太晚起不来,就撵走了他。后来俺不放心出去瞅瞅,没影了。就想他应该回了家,李木椿就在他家隔壁,会照顾他。没向多处想,早知道这种情况的话去他家看看,找找他就好了!”李兴财面有愧色。
“猪肉韭菜馅的饺子?喝的什么酒?”辛大明又问。
“是啊,今中午给领导们送去的那种,是俺老婆一手包的,咱们这儿过年一般都是猪肉韭菜馅的,多少掺点白菜。酒是咱们县有名的‘井窖52’,平时舍不得喝,大过年的喝点好的吧。你说他一个傻子吧,还特别好这口。”李兴财停了停看了看辛队,“给你们送去的饺子是知道你们来后,让老婆赶紧包的。用不用去把俺老婆叫回来?她去李立国家里跳广场舞了。”
辛大明:“不用。你们喝了不少吧?”
李兴财:“俺爷俩一共喝了一瓶,祥子得进去大半斤。”
里间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脸带喜庆面色红润的女人闯了进来,看到有人,忙退了回去只露着个脸。
“凤姐!没看到有人吗?今年还是初八开工!你奶奶到东头李立国家了,去找她吧!”李兴财冲那女人说。
凤姐眼睛转了一圈,笑着说:“知道了,书记爷,俺走了啊!”说完掩门而去。
李兴财回过头来忙说:“是俺后邻,一个寡妇,男人死了好几年了。她儿子在县酒厂上班,很少回来。她在俺的小厂子里打工,刚才这是过来问问什么时候开工。”
正说着有人敲门,又一个女人推门进来,眼睛飞快的转了一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那苦命的兄弟啊……”
李兴财嗓门忽然大了起来,“别哭了,嚎什么嚎?大过年的,真是丧门败兴!没看见领导们在这儿吗?”
那女人随即止住了悲声。
辛大明看着那女人说:“不要紧。你是李祥的嫂子吧?”
那女人抽抽噎噎的说道:“俺……是来问问啥时候能给俺那兄弟办后事,没想叨扰领导啊。”边说边搓着手。
“坐一坐,说说李祥的情况。”窦立勇指着那一圈沙发。
李祥嫂子侧着身坐在沙发上,“俺和他哥这么多年可没少为了他可没少操心,就是他哥这几年身体不行,家里条件不行,就是这样也没少他一口吃的。前几年分家他哥是老大没分着啥,饥荒(债务)分了不少,老宅子给了老三祥子,老二拿了笔钱不知云那儿了,说是新房子给了俺,还不是指望俺们管祥子吗?这几年他哥的病越来越厉害,他现在又没了,让俺一个妇道人家可怎么办啊?”说着眼圈红了。
“李祥的事我们还在调查,会及时通知你的,放心吧!”辛大明说道。
那妇人道了声谢,迟迟疑疑的样子掩门而去。
“哎呀领导,对不起!俺是直筒子,一发火控制不住,让领导见笑了!对不住对不住!”李兴财惭愧连连拱手,“刚才领导们不是夸俺的茶好吗?拿着筒品品!”
辛大明摆了摆手和窦立勇起身告辞,李兴财跟在身后客气的说着话,走到大门这儿。辛大明回过头来看了看北屋上面,“你的厂子是在屋后吗?”
“啊!对!”李兴财摸了摸后脑,顿了下说道,“辛队你们要去看看吗?”
“不必了,我看那两条高压线刚过屋脊1米多,太低。你看上面挂上了好几条绿色的包装绳,是不是你的工人们拆包的时候扔上去的?要注意用电安全呢!”
走出大门拐过屋角,窦立勇对辛大明说:“一个女人,内室的门不敲就往里进。这个叫凤姐的和李书记蛮熟的。”
“嗯,李祥的嫂子怎么看?哭起来天地动容。”辛大明笑着说。
“这个……,鳄鱼的眼泪!装!以为我们对李祥的事一无所知呢!老大占了新房子,给傻祥子留下破烂的老宅。管什么饭?听了好几个人的说法,李祥还不是卖力气吃百家饭?现在有些人心肠比铁硬比木头更木!”窦立勇话题一转,“李书记这人还挺迷信!我们这片有个说法,大年初一忌讳到别人家哭哭咧咧!你看他那火发的!有点失态。如果不是当着我们的面,还不知怎样呢!”
辛大明淡淡的说道:“这种风俗,可以理解。过年图的吉祥安康,李祥嫂子这叫丧门星上门!谁也会烦!不过你有没有发现李兴财非常霸道……”
辛大明没说完,接到了贝小艺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