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早上,古玳头昏脑涨,那个被抠掉的虎爪脚趾脑海里盘旋了一夜。
李兴财自杀案有几个疑点令人头疼,一是从现场痕迹、遗书、尸身、物证等方面看,确系自杀,可是自杀前李兴财却抠掉中堂里的虎爪脚趾。
二是和李兴财接触最有嫌疑的就是李兴华,两人之间一直素有嫌隙。初三早上卖肉人和李兴华关于李兴财情绪问题上最有可能撒谎的就是李兴华,不是心中有鬼,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但即使李兴华有做案动机和时间把那一小塑料袋呋喃丹交给李兴财,可是李兴财怎么会乖乖的服下自杀呢?
现在每个矛盾像一个环,几个矛盾凑一块大环套小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禁叹了口气,抬头四周环顾一下,辛队不知干什么去了,看来还得等老窦回来,等等小王的尸检报告,能不能找到解开谜团的线索。
贝小艺懒洋洋的坐在桌边,其实她心里特别明白,自己就适合跑龙套,就像眼前这桩案子,人物和证据像在在镜子里那么真实具体,但不知何时却变成水中月,一片树叶落下荡起的涟漪,就会搅乱所有的一切。
她正想着,忽然门开了,辛队从外面进来。她不自觉的问道:“辛队,你干什么去了?”
辛大明抬起一只脚,“你猜猜?”
贝小艺撅起嘴,“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猜。”她看了看辛队辛队鞋子上沾着厚厚的泥雪,忽然说道:“你到大堤里去了?!你去那儿干什么?”
“再猜!”辛大明走到桌边,拿起水杯。
“你去调查迎水坝了?李兴财不是在这个项目建设中行过贿?”贝小艺看到辛大明鞋子上冻满泥土,边上有些红色湿泥,这种泥只有河边才有。
辛大明不急不慢,“聪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实地考察了迎水坝,发现这个工程确实有问题。”
“你找到了什么?”贝小艺提起了精神。
辛大明从案卷中拿出一份资料,“这份资料是你们两个从村委会里拿来的,是迎水坝的建设图纸。图纸上显示,迎水坝长是1000米,宽是150米,面积是150000平方米,折合成亩四舍五入大约是225亩。河务局对耕地的补贴标准是每亩1万元,就是说李官村收到的耕地补贴是225万。”
“这能说明什么?”贝小艺低声说。她彻底服了辛队,这些数据与李兴财自杀有什么关系?
“这个发现就是这两脚泥的功劳了”,辛大明抬了抬脚,上面的雪已经化掉只剩一些粘乎乎的泥巴,“我实地估看了一下,李官村迎水坝长度有1000米,但是宽度呢,足足少了近50米,也就是宽顶多100米。”
古玳瞪起了眼,“50米乘以1000是50000平方米,折合成亩大约是75亩。也就是实际建设面积是150亩,而领到的补贴却是225万!”
贝小艺这次明白了,“哦!只是河务局补贴这一项就冒领75万,一定是李兴财拿了这钱。你说过他曾向河务局那个常务副局长行,李兴财虚报建设面积,那个副局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狼狈为奸,一个受贿50万,李兴财虚领补贴25万!”
辛大明说:“是啊,但李兴财到手的肯定远远不止这25万,别忘了,整个迎水坝工程建设也是李兴财一手操作的,土石方是否有偷工减料的情况,人工工资是否克扣等等。还有村南的小农水工程,是不是有黑幕?有多少黑幕?一个小小的村官就能轻而易举侵吞国家和集体的财产,所以这次市里组织的‘亮剑’行动有多重要。”
贝小艺忽然笑了一下,她是被辛队气笑的,“哎?辛队,我们这不又回到原点了吗?你费这么大劲儿找到了李兴财的贪污的事实,可是还不能说明李兴财为什么没有承认经济犯罪,还是揭不开李兴财自杀之谜啊!你看这一大圈绕的!”
忽又觉得这样调侃辛队不妥,于是认真的请教,“可是辛队,你为什么一直盯住李兴财的经济犯罪问题不放呢?”
“哈哈哈”看着贝小艺的态度快速转变,辛大明爽朗的笑了,这是辛队情绪比较高涨的时候,“我没有盯着他的经济犯罪,只是想查明他是不是真的有经济问题。”
自从辛队回来诉说迎水坝的实地勘测情况,古玳的脑子就一直跟着高速运转早晨起来之所以烦躁,是因为在案件的黑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破门而出的突破口,现在他忽然觉得好像找到一条缝隙,一丝阳光从这条缝隙里射进来把所有的黑暗一扫而光。
他站起来两眼发光,“辛队,还是你的方向正确啊,你怀疑李兴财遗书中没有交代经济犯罪这一看似合理的细节,并亲自找到李兴财在迎水坝工程中确实存在营私舞弊的事实。这个细节如果结合李兴财人格的一些特点分析,就变得有些微妙。”
贝小艺狐疑的看着古玳,“你想说什么?”
古玳说道:“之所以说看似合理,其实这背后隐藏着一个真正的疑点。从李兴财的作案特点来看,他这人心思特别缜密狡诈,这样的人如果想在遗书中隐瞒自己的非法所得,绝不会一字不提。”
“从他的一贯做法来看,肯定会自己先交代容易暴露的一部分,令人觉得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正的悔罪,来达到隐瞒大部分非法所得的目的。”
“从这个角度分析,这是一个真正的疑点,也是辛队怀疑李兴财遗书的地方。辛队,不知我分析的对不对?”
辛大明笑了,“不错小古!我是这样想的!不交代经济问题构不成一个疑点,但对心思缜密肆意妄为的李兴财来说就是一个疑点。”古玳确实说中了辛大明内心所想。
贝小艺沉思着,“这个疑点说明什么呢?他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方式写下遗书呢?”
听到辛队的表扬,古玳心中非常高兴,不过他头脑依然非常冷静,思路一路绿灯,“李兴财自杀是真,可他的自杀是被人胁迫,不得已而自杀!”
贝小艺吓了一跳,“李兴财是村中一霸,如果有人威胁他,那肯定是李兴华!对啊!古大神探,你这么一说,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啊!”
古玳继续说:“根据李兴财抠掉中堂里的虎爪脚趾来看,这个胁迫人极有可能是李兴华,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我们暂时称他为胁迫人,之所以能够胁迫李兴财自杀,这个人至少掌握李兴财的两个犯罪事实,一是李兴财杀害李兴方,二是李兴财的经济犯罪。”
贝小艺瞪大了眼睛,这次她没有打断古玳。
“李兴财在遗书中详细交待了杀害‘李鬼子’的事实。‘李鬼子’死去已有5年,即使我们有所怀疑,但取证肯定非常困难。”
“在我们没有掌握这一犯罪事实的情况下,李兴财为什么和盘托出呢?当然有好几个原因,比如李兴财既然决意自杀交代什么都无所谓。”
“但不排除还有一个原因,胁迫人知道李兴财杀害‘李鬼子’的事实,或者可以说是胁迫人要求李兴财在遗书中承认。所以李兴财想交代也得交代,不想交代也得交代。”
贝小艺点了点头。
“第二个胁迫的事实是李兴财的经济犯罪。胁迫人是村委委员,一村之长,即使李兴财经济犯罪掩饰的再好,胁迫人肯定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都在一个锅里捞饭,谁有几把刷子,互相心知肚明。”
“两人之间矛盾很深,这些长期积累很难化解的矛盾使胁迫人对李兴财恨之入骨,完全可以利用以上两个已知的事实胁迫被害人自杀。”
贝小艺的思路也亮堂起来,“据李兴财的老婆说,初三中午李兴财没有吃饭,只喝了一杯酒,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
“这些异常的举动说明他已经受到了胁迫,自己呆在屋里考虑算计得失,在受胁迫的情况下如何获得最大的利益。如果胁迫人告发,他杀人害命加上经济犯罪,用他的话说不死也会把牢底坐穿,这么多年他非法得来的钱财也会烟消云散。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选择去死,至少可以把钱财留给家人。所以遗书中不会交代任何经济问题,这就解释了老窦认为他把非法所得留给老婆儿子的说法,辛队的怀疑理由也非常充分。”
“而只有李兴华上午9点左右接触过李兴财,肯定是那时候把呋喃丹交给李兴财,逼迫他自杀,这样一切推理都链接起来。”
“小贝,推理的非常清晰,把我的疑点都给解开了”,辛大明点了点头,“李兴财抠掉虎爪脚趾说明他不会甘心束手待毙,这种人无计可施之时,仍然会选择报复,就像毒蜂,即使身体死了毒针仍会蜇人,他通过这一方式给我们留下线索,暗指胁迫人,如果我们抓住胁迫人,等于给他报了仇,那时他已死无对证,非法的钱财还能留给他的家人。”
贝小艺说:“没想到李兴财自杀案这么曲折,我重新理理思路,你们看对不对?一、李兴财的遗书只是交代了重要的犯罪事实,两条命案,引导我们认为他是甘心自杀,如果我们以自杀结案,就达到非法钱财留给家人的目的。”
“二、他抠掉虎爪脚趾给我们暗示,如果我们抓获胁迫人,照样还能达到他的目的。李兴财的心思缜密再次得到了证实,这两种思路都能实现他的目的!”
“只是李兴财不知道我们已经察知他部分行贿的事实,如果现在能通过某种方式告诉他,他会死不瞑目,真是可悲又可笑。”
“最后一句话有点吓人呢!”古玳插了一嘴。
“辛队,我还有一个假设,就是胁迫人和李兴财在某些经济犯罪中可能是共同犯罪,因为他们的矛盾无法化解,有些事情只能妥协,达成某种平衡,而妥协的结果就是两人对利益的共同分配。”古玳继续分析。
“对!所以遗书中不交代经济犯罪问题是胁迫人和李兴财两人的意思,如果交代了经济犯罪,胁迫人同样得不到利益。这两个人共同制造了一起完美的畏罪自杀案。”辛大明说。
贝小艺说:“李兴财凶恶狡诈,畏罪自杀是咎由自取,可始作俑者还是胁迫人,这个胁迫人狡诈阴险难道不比李兴财更胜几分?”
贝小艺突然想起什么,“李兴财的心理变化这个细节不对!卖肉食的说他情绪不佳,那是初三早上7点,就是说从早上开始李兴财心理开始有变化。”
“而李兴华9点接触的李兴财,反映他情绪很高。实际上李兴财的心理变化中午之前就已经开始。按理说他早上情绪应该没有变化才对。”
古玳想了想,“卖肉的没必要撒谎,撒谎的是李兴华!李兴财早上情绪发生变化是因为我们逮捕李立银对他造成的震慑,担心自己暴露导致。特别是我们带走李立银的老婆桂枝,李兴财肯定以为他早晚会暴露。这也是促使他自杀的原因之一。”
贝小艺点了点头,古玳的分析让她满意。
“总算是拨开乌云看到太阳,李兴财自杀之谜太纠结,我脑细胞死了半斤。李兴财之死可以说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果只是从表面出发,这个案子的真相可能又被忽略。”古玳挠了挠后脑。
“以后别没事就称自己神探,丢人!”贝小艺嘲笑的语气,“不过你确实有两下子,至少你想到了胁迫人,让我们看到了胁迫人的影子。”贝小艺说。
辛大明看着两个部下,欣慰的笑了。
“李兴财走到今天这一步,相信大家对他已经有很深的认识,表面上坦荡诚实,具有较高的亲和力,工作上雷厉风行,业绩有目共睹。”
“但另一面,却是利欲熏心,生活作风糜烂,工作专制大搞‘一言堂’,压制不同的声音。”
“这种人活着其实完全是为了个人极端的私欲,他们眼里没有最起码的底线,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谁妨碍了他的利益,就除之而后快。”
“就像那些臭名昭著的毒枭,脑袋别到裤腰上,在刀尖上行走。这种人,会时刻想着再活五百年,绝不会轻易去死,即使去死也要死有所值。”
“从这个角度讲,我不能完全相信李兴财。关于他任何一点有悖于常理的地方都值得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