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着火焰的剑朝暗红色灵雾中的火锅居士斩去,剑身在与灵雾相触的瞬间寸寸而断,斩入灵雾的剑气如石牛入海般消弭无踪,灵焰落在灵雾上闪烁了两下将要熄灭。
剑的碎片向四周激射而去,从程青枫脸颊擦过,划出一道血痕,还未来得及有血液流出,就马上愈合如初。
见程青枫想借灵雾与剑碰撞产生的反冲之力退开,火锅居士抬手向程青枫握着残剑的手抓去。
却听到嗤啦一声,像一点火星点燃了干草堆,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曾在程青枫剑上的灵焰竟是点燃了火锅居士周身的灵雾!
略带赤红的火焰熊熊燃烧,火锅居士被火焰包围,而火焰的燃料正是他自己的灵气。
“你这是什么火?!”火锅居士怒不可遏,这个天一宗弟子,这个蝼蚁!怎么有这么多小伎俩!
程青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看着前方的火焰,心中叹息一声,火锅居士一个色界九重天境界的大修士,即便这火焰特殊也只是稍添困扰。
到这一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轰——
眼见火势愈烧愈旺,灵气不断流失,火锅居士心一狠,直接炸开周身灵雾。
火焰四散纷飞,火锅居士身形显露,脸色阴沉,仅衣服上略有焦黑。没了灵气支撑,灵焰就成了凡火,落在半塌的竹楼上,林间地上,点起成片的火焰,冒出浓烟来。
天际灰雾蒙蒙,像要下雨。
程青枫、陈一念两人从崖间出发时刚刚未时,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照理松涛道人应该寻来,看来是被什么事情拦住了,看着不断逼近的火锅居士,程青枫握紧左手中的灵珠,就要捏碎。
一道身穿天一宗外门弟子青色道袍的少年身影突兀地出现两人之间。
“陈一念?”程青枫看着那背影疑惑地问道,此时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想来也就陈一念了。
少年背影侧身转头,一只手上燃着当初在识海中见到的无形火焰,正插在火锅居士胸膛之中,朝程青枫微微一笑。
火锅居士呆愣在原地,眼神空洞,胸膛处未有鲜血渗出。
看清少年面目的那一刻,程青枫陡然生出彻骨的寒意,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我出来捡些柴火,顺道看看你。”少年笑道,从火锅居士胸膛中取出一团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五彩光芒,有无数小小的光影在其中闪动。
“你是谁?为什么要用我的面貌示人?”
少年歪歪头,看程青枫的目光中带着浅浅的审视意味,答道:“我是程青枫,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当然长的一样。”
程青枫看着那少年沉默不语,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满脑子都是幻觉。
是从看到那名诡异的白裙少女开始的吗?还是说所谓的穿越一开始就是一场梦或者幻觉?
自称程青枫的少年将手中的五彩光芒递给程青枫,问道:“你要看看吗?”
略带迟疑地接住这光芒,光芒渗入手中,程青枫眼前一花。
……
蒋诚以杀猪卖肉为生的爹在来人鄙夷的目光中往围腰擦擦手,满脸恭维地递上自家熏制的腊肉,又被不屑的目光挡了回去,转而把腊肉交给自家儿子。
旁边蒋诚的哑巴娘咿咿啊啊比划,泣不成声。
“蒋诚啊,到了仙门一定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蒋诚接住腊肉,拉紧妹妹蒋幺幺的手,点点头。
半月前附近道门来了位仙长,来这小镇寻找有修行资质的孩童,整个小镇只寻见了三名有修行资质的孩童,蒋诚便是其中一个。
在北陆,对乡野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上山当神仙更好的差事了,不只自己衣食无忧不说,整个家里都吃穿不愁,而且据说山上的仙人随意赐下一颗仙丹就可使凡人无病无灾。
自那以后蒋诚他爹逢人便炫耀自家儿子要上山当神仙,今天听来接蒋诚的仙长说还可以带侍童一道上山,二话不说就让蒋诚把妹妹带上。
长相有些阴鹜的仙长取出一只纸鹤,吹了一口气,就成了一直与活物没有区别,房子那么大的仙鹤。
仙鹤载着几人在小镇中人羡慕的眼神中升空而去。
“修士生来就是天上人,凡人卑贱,生来就在土里,要修道成仙,足下不可染泥,手中不能再握着卑贱之物。宗门自会派人照顾好你们的父母亲人,你们无事少与凡间之人联系,一心修行即可。”那仙长说道。
三名孩童中,除了蒋诚,还有一个乞儿,一个富人家的小儿子。
那乞儿蒋诚认得,之前有一段时间他天天来蒋诚家门口,蒋诚的哑巴娘都会给他一个包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来了。
蒋诚本以为入门以后,从此就是带着妹妹平静地在宗中修行,没想到入门月余,仍未踏入欲界一重太皇黄曾天,经宗门长老检查后发现,竟是万中无一的修行废体,根本无法主动从天地间收集灵气。
收他入门的仙长看着他和妹妹蒋幺幺一言不发,他们是凡人眼中的仙门,断没有认错再送回之理。
蒋诚低头跪着,身躯微微颤抖,不知该如何是好,满脑子都是当初他爹与邻里乡亲炫耀自己家出了名仙人的骄傲神情,要是被宗门送回去……
这时,旁边被那仙长收为弟子的乞儿齐硕说道:“师父,您前一阵不是说宗门奴仆不够吗?不如让他兄妹二人去补个空缺。”
“有理。”仙长点点头,算是允了齐硕的说辞。
之后蒋诚叫住齐硕,说了好一番感激之辞,齐硕淡淡地笑笑,应了几声就扭头走了,蒋诚对妹妹说道,这齐硕还是念着往日的恩情的。
蒋幺幺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在这儿呆着给人当奴仆,即便是仙人的奴仆,还不如回小镇来的好,说齐硕那小子不一定安的好心。
兄妹二人便从弟子洞府挪去了奴仆院,虽然辛苦些,但蒋诚悄悄去看过家中父母,宗门仍按着弟子亲眷的待遇给的照顾。
“幺幺,我给你带了肉包子回来!”蒋诚从怀里掏出个包子来,膳堂的弟子们吃饭总是会剩很多,蒋诚好不容易从扫地的奴仆转到膳堂去。
“哇!”少女接过包子开心地笑了,样貌平平,但笑容清透如同阳光下的溪水。
齐硕远远地看着奴仆院中的那对兄妹默然不语。
“齐硕,”面相阴郁的仙长出现在齐硕身旁,语气中带着严厉,“我说过什么?”
“天人手中不可握有卑贱之物。”
“一些不必要的的东西,当断则断。”
过了几日,齐硕去了膳堂,在蒋诚去捡桌上弟子剩下的包子时走了过去,看着蒋诚慌忙跪下,冷漠地说道:“这是你等奴仆能拿来吃的东西吗?!自己去刑堂领五十板子。”
五十板子对有修为的弟子不算什么,蒋诚一个凡人得下去半条命。
蒋幺幺端着盘子来找蒋诚,正看见这一幕,将手中瓷盘啪地摔在地上,碎瓷飞溅。
“齐硕!”
看到蒋幺幺出来,齐硕吃了一惊,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蒋幺幺走到齐硕面前,眉毛凌厉扬起,怒道:“偷东西的白眼狼!贼乞丐!当年你想偷我娘的东西我帮你瞒了下来,还当你这些年有了改进,没想到还是个坏东西!”
白眼狼,贼乞丐,坏东西……在她眼中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吗?齐硕头脑一冷,握紧的拳头指甲扎得掌心生疼,原来在她眼里我一直都是个卑贱之人。
呵呵,齐硕自嘲一声,潜藏多年的恶念重又生长出来,扔下蒋诚兄妹,甩袖离去,心中有了决断。
玉衡宗拜的是北斗第五星君,丹元廉贞星君,据说万年前也曾是北陆大宗,而今没落宗中典籍传承十不存一,每百年有一次大祭。
祭祀被认为是人与神明天地沟通的方法,从上古以来,人族就非常看重祭祀,即便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得不到神灵的回应,玉衡宗仍保留着大祭的传统。
大祭,百人以上之祭称大祭,玉衡宗没落至此,已经不足以举行真正的百人大祭,只取十名奴仆,剩下的九十人以牲畜代替。
大祭那日,蒋诚一整天都没见到妹妹蒋幺幺的身影。
“你见幺幺了吗?”蒋诚四处问询。
“她不会是被选去……”有个奴仆略带迟疑地说出心中猜测。
“不可能的,幺幺才多大点年纪。”蒋诚打断了那人的话,蒋诚问过,大祭选的奴仆都是些老至将死,或病残的奴仆。
迫不得已,蒋诚找到齐硕,齐硕与宗中其他弟子刚从大祭上回来,手中还提着一袋大祭剩下的包子。
看到蒋诚,这些弟子露出了蒋诚无法理解的奇怪表情。
“你找蒋幺幺?”齐硕是玉衡宗掌门一脉的弟子,穿着祭祀时华贵的宗门弟子衣袍,算是大祭的持礼人之一,“你还没吃饭吧,先吃了这包子,我再告诉你幺幺在哪。”
齐硕周围的弟子听见齐硕说的话,露出些许的畏惧和恐惧,看蒋诚的眼神鄙夷冷漠中带着点可怜。
蒋诚心下疑惑,还是吃了齐硕给的包子。
看着蒋诚吃完了包子,齐硕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出眼泪来。
“你快告诉我幺幺在哪里啊!”蒋诚着急中带着惊慌。
“幺幺啊,幺幺在你肚子里呢!”
“你说什么!?”蒋诚一时没听懂齐硕在说什么,愣在道路中央。
齐硕没再理会蒋诚,领着一众玉衡宗弟子悠然离去。
“幺幺——”
“幺幺——”
蒋诚不死心,又是一通找寻,腹中宛如刀绞,最终在一处溪涧旁呕吐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幺幺啊!啊!啊!”
“齐硕你个狗娘养的王八蛋死乞丐!”
“……”
蒋诚在溪涧旁不吃不喝待了五天,火焰在躯壳中熊熊燃烧,烧得形立骨削,第五天晚上,他走出了溪涧,玉衡宗膳房少了一把刀。
就在齐硕以为那个胆小怕事的蒋诚自己偷偷离开了玉衡宗的时候,蒋诚又出现了,瘦了很多,但是做事依然如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唯唯诺诺。
齐硕心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卑贱之物就是卑贱之物,你踢它一脚,它哀叫着跑开,第二天又像从前那样来讨饭食。
膳堂杀了条狗,齐硕与几名弟子在亭内吃着火锅,蒋诚和几个奴仆随侍一旁,有宗门的犬只闻见肉味,过来蹲在桌下,摇着尾巴。
齐硕瞥了一眼蒋诚,夹起块肉扔给桌下的犬只,那犬只一嘴接住,两口嚼了,昂着头,半张着嘴耷拉着舌头哼哧哼哧,乌溜溜的眼珠满是希冀,尾巴摇得更欢了。
“畜生就是畜生,给它什么肉它都吃。”齐硕笑道,桌上弟子也跟着哈哈大笑,看见低头的蒋诚额头挂着汗珠,如他所想般瑟瑟发抖,齐硕开心极了。
蒋诚在溪涧旁磨刀,溪涧旁夹在山间的窄小山洞里记满了齐硕每日的行程和行为习惯,还有齐硕身边玉衡宗弟子的行程与习惯。
磨完刀后,蒋诚在洞中石壁上将来的某一日画了个叉。
齐硕的修炼天资极好,只七八年就到了欲界四重玄胎平育天境界,现今宗中修为最高的掌门也只有色界二重太极蒙翳天境界,宗中长老都道齐硕将来有可能是宗中首位能达到色界三重赤明和阳天的弟子。
但在某一日,齐硕失踪了,与齐硕一起失踪的还有奴仆蒋诚。
“凭那奴仆自然不可能伤到齐硕,但既然同时失踪必然有关联,把所有奴仆都召来,与蒋诚无关的都去找人,与蒋诚有关的都要留下来严加拷问。”齐硕的师父,那阴郁仙长面色阴沉地说道,末了又加了一句:“蒋诚小镇上不是还有父母吗?将他们‘请’来玉衡宗坐坐。”
蒋诚从未觉得人世间的天空如此黑暗和沉重,大雨降下,闷得他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凡人的力量何等渺小,那些修道者,自私,冷漠,残忍,上天凭什么给他们沟通天地的力量,让凡人在苦海中挣扎!
一名撑着黑伞,身穿黑红色锦衣的男子出现在雨中,走到蒋诚身旁,容颜俊美胜过人间九成九的女子。
“年轻人,我这里正巧有一部功法和一件宝器很适合你,你要不要?”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你也是修道者?”蒋诚抬头问道。
“我当然不是修道者,你可以称我为魔,算是修道者的死对头吧。”男子笑道。
“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天下没有白得的餐饭,蒋诚并不觉得这男子像个乐善好施的人。
“代价嘛……”男子思索了一会儿,道:“我闲得无事来北陆逛逛,看见这玉衡宗觉得不太顺眼,你把玉衡宗灭了吧。”
男子说完,扔下一本血迹斑斑有些破烂的功法和一把杀猪刀,就消失在雨中。
几年后,小镇附近的玉衡宗奇异地消失在一场大火中,未见一具尸骨,小镇上多了个胖墩墩的光头卖肉的,兼营杀猪,刀法干净利落,卖的肉也很新鲜,生意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