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奇异的场景随着这声铮鸣浮现在程青枫脑海中。
渺渺茫茫的雾气中,有三座石像。
正中间的正是元始天尊像,他左手虚拈,右手虚捧,象征着世界的原始状态;
左边是灵宝天尊像,手中捧着一个阴阳镜,象征着世界刚刚走出混沌时的状态;
右边是道德天尊像,手里拿着一把画有阴阳镜的扇子,象征着世界被创造最初的状态。
三座石像被深黑色的藤蔓缠绕,其上色彩斑驳,有裂纹横生。
正要仔细看那石像时,画面如水波般颤动变形,无数规则从破碎的波纹中涌现,程青枫双眼一阵刺痛,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淌出,脑海一片空白。
有无形的目光从三界之外向盘古大陆投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厉声喝道,那男子身穿深蓝色道袍,双手揣在胸前,架势懒散,出现之时脚掌正踩上纠缠在一起的三枚铜钱。
抬脚时,三枚铜钱已混成一小块铜饼。
那道无形的目光在盘古大陆上巡视良久,未寻见目标,终于收回。
“我们是在完成姬妍师叔留下的六爻钱卦课业。”陈一念如实回答。
“姬妍那疯丫头,”懒散男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卜卦一事有天险在前,你们这才入门未有半月就让你们自己卜卦,离她上次去静室思过这才几天!”
程青枫从刚才那画面中回过神来,拿袖子抹了抹脸,心说,这去静室思过是天一宗的传统吗。
青年男子目光从陈一念身上挪开,看向程青枫。
“你眼睛怎么回事?”
“我这是被刚才那火星溅眼睛上了。”程青枫扯谎从不打草稿,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跟青河学的一顶一的强。
“刚才是你掷的卦?”
“对。”
“一般正常问卦是碰不到天险的,你方才掷卦时问的什么?”青年男子盯着程青枫的眼睛问道,有淡淡的威势从周身散发开来。
“我在问道,”程青枫眼神没有丝毫闪烁,语气如常。
“易书上说易理近道,万世不变,天不变,道亦不变。所以我想试试,以变易测不易,拿变化的易去测不变的道,会有什么结果。”
“呵,以易测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怪不得……”青年男子喃喃自语了一句,气势一收,又恢复成一副懒散的样子,道:“小子境界不高,想的倒挺高,你这卦不用测了,我去跟你们那姬妍师叔解释。”
一身懒散气的青年男子溜达着离去,程青枫和陈一念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收拾好方才记卦的笔墨,程青枫正要将从书架上取下的书放回,忽然瞥见书的最后著书人的位置写着五个小字——
“天一宗青河”
什么?!青河?天一宗青河……是同名同姓吗?还是说青河像他和青兰一样曾是天一宗弟子……是巧合吗?
“怎么了?这书有问题?”陈一念正死扣木制地板上那块小铜饼,见程青枫神色有异,不由得问道。
“我刚以为铜钱溅的那火花在书上留下污损了,原来是看错了。”程青枫把书放回书架。
从藏书阁出来,天色已黑,一轮弯月和几枚孤星高悬天际。
崖壁的石径边的矮灯接连亮起,远处的山路旁也有点点暖光。
走在石砌的山路上,程青枫忍不住怀念起以前在凤凰岭能变回真身的时候,根本不用走这种山路,直接飞过去,从藏书阁到墨丘这段距离,没两刻钟就能到,现在走路得多半个时辰。
再坚持一段时间,程青枫心想,等到了色界,就可以御剑而行,或是身化清风,哪个都比扑腾翅膀省劲多了。
“之前听你说你来天一宗之前也住在山上,你们那里的山也是这种石头路吗?”山路狭窄,陈一念走在前面问道。
“我们那山上都是土,就有几条小土路。”
凤凰岭上住的都是青鸾族人,除了青河这种奇葩,没几个愿意用人形走七拐八拐的山路。当然不会特意去修山路。
程青枫虽然上辈子是个人,但是秉承着能懒则懒的原则,除非是青河带着,一般也是能飞着绝不走着。
“来天一宗之前,我从来没见过石板路,来了天一宗以后才知道,原来人行路脚上是可以不沾泥土的。”
说着陈一念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程青枫。
少年轻淡的眉眼,素白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像在发光,身上有种天生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不似凡尘中人。
陈一念笑了笑,道:“从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你像书画上的仙人。”
“真的吗?小伙子眼光不错,就喜欢你这种爱说大实话的人。”程青枫眼睛一亮,使劲拍了拍陈一念的肩膀,大赞陈一念的眼光。
青鸾族的审美其实更偏向柔美,族人多生着双凤眼,有一张鹅蛋脸或是瓜子脸。
程青枫和青河长的虽像,但是凤眼不明显,脸型更圆些,故而即便有青河的加成,族中女眷对青歌和程青枫将来容貌的激烈讨论,也总以青歌更胜一筹告终。
“不是说你长的好看,”陈一念面色一窘,解释道:“我是想说,你像书画上的仙人一样不染尘埃,不会因俗事生出烦恼。要是我刚来天一宗没几天就被罚去静室思过,第一次易术课就被逮住加课业,卜卦时又出意外,一定会发愁好一段时间……”
随着陈一念的话语,程青枫得意洋洋的神色一点点回落,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觉得我傻就直说啊,还拐个大弯。”
“啊?”陈一念呆呆愣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说的那一通,怎么就变成了在说程青枫傻。
“我以前的以前家乡那儿的方言里‘仙’就是傻的意思,说一个人‘仙’就是在说这个人傻不拉叽的。”程青枫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不是说你傻,我就是很羡慕你这样无忧无虑的性格。”陈一念转过身去,继续前行,前方的一段山路没灯,就取出了一张照明符,
“之前在无妄峰住着的时候,每到晚上我总会想,今天我有没有给师兄师姐还有师叔添麻烦,记卦时错了好几次,奉茶时不小心打碎了茶碗……
“成为外门弟子之后也没有丝毫长进,因着松涛师叔一句落剑不够果断,就自己在心里发愁了好几天,”陈一念说道,“我就是这么又笨又傻……”
“不用想太多,”程青枫轻声说道,前面陈一念手持照明符的背影与记忆中炎漠小道观,那个沉默着站在烈火前的背影重合。
轻轻叹息一声,程青枫抬头看向空中清冷的弯月和深蓝近黑的夜空,说道:“人走在路上,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是过客,不要被任何人绊住,活人或者死人都不行。”
声音中的淡漠和冷清全然不似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倒像活了个万八千年的老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