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谁的问题
“我怎么变了?”甄真问红云。
“你原来很少在屋子里一呆就是一天的。可是来尚都之后,明显比以前安静多了。”红云说。
“我在尚都也没有什么朋友,路也不熟,成天乱跑只会惹娘生气和担心,不如在屋子里看几本书。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能天天像小孩子一样到处闲逛。”甄真知道自己的喜静沉稳的个性与甄珍的活泼好动不一样,早就已经对此想好了说辞。
“读书就是不一样,难怪你现在懂这么多的道理。”红云帮甄真做了一次归因。
好像是那么回事,虽然不是在这个世界读的。甄真也就笑了一笑,没有纠正她,反而问到:“我说话多还是说话少是你不说话的原因吗?”
红云笑笑说:“瞧你说的,怎么可能?”
“你不怕在我面前说错话?”
“嗯,一般都没事,但是你一看书我就不敢说什么了。”红云咬了一下嘴唇。
“好,我知道了。”甄真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红云离开之后,甄真按照以前自己的案例记录习惯,把下午的面谈过程记录了下来。
过了五天,甄真趁着两人都在屋子里的时候,问起红云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红云摇摇头:“跟以前差不多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你这几天除了和我之外还和谁说了话?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前两天我去王嬷嬷那里要棉花和棉布,想给小姐你做一双棉鞋。她就一直抱怨说今年尚都的棉花不好,还不如达州,又说尚都的水太冷之类的。”
“那你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就嗯了几声。”红云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似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也觉得达州的棉花比尚都的好吗?”
“我听说咱们大宁国的棉花都是从西边的冀国运过来的,都是冀国的棉花。反正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红云,你看这就是对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点。哪里的棉花好?王嬷嬷说达州的好。你说一样好。如果问我的话,我只能回答不知道。你看,在这里,我们说话,其实并不想争谁对谁错,我们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观点。这就是为什么人要说话。你觉得呢?”
“我如果把我的这些话说给王嬷嬷听,她会不会不高兴?”红云忧心忡忡。
“她不高兴又能怎么样?”
“她会一直唠叨个没完。”
“你为什么不能办完事情就走?为什么要一直忍受着听她的唠叨?”
“她要是不帮我办事呢?”
“红云,你刚才说的话把你自己的路都给堵死了。如果你只是表达了你的观点,并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她连这个就要生气的话,那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她的?”红云不自信的回答。
“王嬷嬷高不高兴其实是她自己的事情,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她一不高兴还要人来把她哄高兴了?像小孩子一样?人和人之间应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相互体谅才对吧?凭什么就要你一个人体谅她?”
“我真的可以那样说话?”
“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我试一试吧。”
“试完了回来告诉我。说完了王嬷嬷,咱们说说你。红云,你觉得你的问题出在哪里?才导致不敢和王嬷嬷说话?”
“我......小姐,你别难为我了,你说吧,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改。”
“别,这事得你自己想明白了。否则我说再多也没用。”
“我的问题,不就是不敢说话嘛。”
“红云,你不敢说两种棉花一样好,是因为你怕王嬷嬷生气。可是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真正发生了的?”
“我想的。”
“也就是说,王嬷嬷生气只是你的想法而已,不是现实。”
“对。”
“你在用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情吓唬自己,对吗?”
“小姐,王嬷嬷就是会生气的!”
“她生气就生气呗!能把你怎么样!这样,你想象一下,如果是翠竹,她敢不敢说?”
“翠竹当然敢了。”
“翠竹会怎么和王嬷嬷说?”
“她会理直气壮地说,王嬷嬷,这两种棉花我看不出区别呀!”
“翠竹能说,你为什么不能?”
“翠竹是老夫人的丫鬟。”
“你还是我的丫鬟呢!难道我就治不了她王嬷嬷?”
“小姐......”小姐以前从来不过问下人之间的事情,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红云确实惊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放心吧,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她强你更强,她就软了。你想着背后有我呢。”
红云形成现在这样的行为模式其实与她从小父母早亡无依无靠的经历是有关的,因为没有支持,所以她的正确行为得不到肯定,错误行为却在不断的强化。那么现在只能由甄真来充当她的支持者,重塑她的行为模式。
末了,甄真又想起一件事,她问:“红云,你刚才说给我做鞋,你自己过冬有棉鞋吗?”
红云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小姐会关心人了:“小姐,你去年的那双棉鞋不是已经小了吗?当然要做新的了。我的脚又不会再长大,穿去年的就好。”
甄真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过了年才十四,正在长身体呢,还有就是甄珍的发育也比较迟,可能是营养的问题,到这边后吃的素食比较多。想到自己又要过一遍青春期,也挺有意思的。
前世的自己上初中的时候交了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男女都有,真的是纯洁的友谊,只是后来甄真考上了录取分数线最高的高中,朋友们上的是其他学校,然后她再到外地上了师大,又读研究生,和朋友们的联系就慢慢的少了,更少了,几乎没有了。
不过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人生就像一列火车,到站了,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几乎所有人都只能陪伴一段路程。只有自己能完完全全陪伴自己全程,所以才要对自己好一点。
甄真的思路一下子飘远了,没注意到红云轻轻的掩上了房门离开了。
第十章大胆表达
又过了几天,红云兴冲冲的跑着进屋,对甄真说:“小姐,我刚才敢说阿香了。”
“哦?怎么回事?”甄真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红云。
红云放下手中的篮子,打开盖子,拿出一盘萝卜糕:“我刚才去厨房拿今天的点心,阿香说今天的柴不好烧,太湿,烟很多。我就说谁买的柴找谁去呀,跟我说有什么用,柴火又不会变干。然后阿香就傻傻的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觉得她的表情特别好玩。”
“你当时想什么了?”甄真问。
“我,我就想着如果是翠云在会怎么说。”
“嗯,不错!来,吃一块萝卜糕,奖励你勇敢的说话。”甄真把盘子往红云跟前推了一下。
期待中的行为出现就要奖励和表扬。
红云拿起一块糕点,开心的吃起来:“嗯,好吃。”
心情好,平淡的东西也会变得美味。
万事开头难,突破了心里的魔障,有了这第一次,红云接下来就敢说话多了。甄真发现她都不用谈六次,见效就很明显。
比如,红云在甄真面前说话自然多了,没有原先那么多的拘谨和欲言又止。她会把她接触到的人和事第一时间说给甄真听。甄真也很理解她有迫切表达的需要。
“前些日子,府里来了一个新的车夫。今天我在厨房碰到他来送年货,我看见其中有一只鸟,尾巴有三根羽毛特别长,特别好看。我本来想讨一根过来的,但是他说,进门的时候碰见大少爷,大少爷先看中了,要走了,待会儿就要给大少爷送去。”
甄真笑了笑:“估计是给逸云要的,咱就不要和小辈抢东西了。你直接跟车夫说话了吗?”
“当然了,要不怎么要羽毛?”
“心里觉得紧张吗?比如说,想开口要,又不敢,怕别人说三道四。”
“诶?小姐,你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看见那个羽毛漂亮就直接问他要了,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呀。”
“嗯,那我更要表扬你了。说明你对自己宽容了。不怕自己说错话了。再吃一块儿。”甄真微笑着说。
“哎呀,都被我吃了,小姐,你还没有吃呢。”
“一起吃。”甄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红云,虽然看上去,你是不再挑剔自己,但实际上你也会慢慢的接受别人的不足。你也会从评价别人的好坏,转移到关注说话的内容上来。”
“可是我还是会觉得有时候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比如说?”
“比如说在小姐你这里,看见你读书写字,我却什么都不懂。有时候想帮你收拾一下桌子,又怕弄乱你的东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会很紧张,觉得自己很笨。”
“哈哈哈,没想到问题会在我这里。红云,你能把你的不舒服说出来,本身就是克服紧张的表现啊。而且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不紧张的人吗?我也会紧张啊。父亲有时候问我功课的时候,我也很紧张,怕自己答不上来。”
“那我该怎么办?”
“不要紧张较劲。不要。你要想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比一个月前好多了。你完全可以允许自己紧张,允许自己今天还有一些不足,但是相信自己明天会更好,这样允许紧张存在,反倒把紧张化解了。你看你自己现在很放松,这样你就能够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小姐,我发现只要跟你说会儿话,就能开心很多。”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不说话,我不过是正巧碰见你需要拉一把,就伸了一下手而已。说话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让自己快乐的办法。不过要掌握好尺度,否则你要是变成下一个王嬷嬷或者阿香,那我的耳朵就要遭殃了。”
“早知道这样,我以前就应多说一点话。”
“千金难买早知道。”
红云的心情逐渐的变好,脸上的表情也柔和灵动了很多,老夫人刘氏眼看着她的变化,忍不住也夸了一句:“这丫头越发的伶俐了。”
年关将至,亲戚朋友之间的走动也就多了起来。甄诚是家中独子,本来有个姐姐,去世得早,留下了一个儿子,叫李杰,在达州。这恐怕是最近的亲戚了,但也只是偶尔有书信来往。
京城里的亲戚大多是达州甄姓的宗亲。不知道隔了几层几代的婶婶大娘,反正就是亲戚啦,甄真站在母亲身边跟着见了几位。
母亲的用意,甄真明白。无非就是想通过亲戚们宣传一下,我家有女初长成。
一想到婚事,甄真就头大。前世自由恋爱她尚且选不出要嫁的人,这个盲婚哑嫁的地方就更别提找到如意郎君了。
真的要让父母给指一个夫婿,然后她在帘子后面或者透过门缝偷偷看一眼就决定嫁不嫁?
这表面上是征求了意见,可是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呢?
颜值、外表什么的,太不靠谱了。
想到两个嫂子都是十五六岁嫁到甄家的,她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不行,不能再在家里成天看书,必须让自己的生活丰富起来。好好享受嫁人前的美好时光。
巧的是,那天和一个宗亲的大婶聊天,大婶对母亲传授经验说,当初她把家交给儿媳妇的时候,让几个女儿也在旁边看着学着,这样女儿出嫁后,不至于在婆家什么都不懂。
她又说,甄真是嫡出的长女,将来很有可能嫁给大家族的长子,要是不懂持家,现学的话得多吃多少苦,遭多少白眼。
母亲一听就上了心。要求甄真每天跟着蒋氏处理府里的事务。
甄真正无聊呢,真是瞌睡碰上枕头,也就答应了。
蒋氏先教甄真看账册。账册上的字甄真都认得,用汉字来记录各种款项虽然不如阿拉伯数字来得直观,但也不至于不会。但是她必须表现出刚刚才学明白的样子。
对于蒋氏来说,最难的就是算账。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两三位数的加减是没问题的,她最怵的就是算总账,就是把几天或者一个月的账目做加减。心算是做不到,她不得不借助算盘。
蒋氏刚学会打算盘没多久,打得很慢,教得也很慢。一页的账目,甄真心算已经做完,她还在慢慢的拨弄算盘珠子。由于不自信,她一般都要算两遍,两遍不一样的时候,还有第三遍。
大学生上小学数学课。把甄真憋得难受得要命,偏偏还不能说我会了,我不想学了。那得吓坏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