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望着她这般模样,心下紧得很,伸手将她的手护在自己的手心里。
姬清明睁开眼睛,看向长生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心底染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她静静地看向他,他眼里尽是自己的模样。姬清明心底一顿,从未慌张过的她,竟不知所措地将自己的眼睛移至他处。
“这玉木生在百丈冰下的深海处,看似如玉,实为冰木。常人百米之内便会因它的寒气所伤,可对于我,却是能压制住我能力的宝贝。这是几百名御士冒着生死去极寒之地取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东西,我才可以在五洲走动,不伤人,不自伤。可如今,它的裂痕越发多了。也许,今日发生在贺家村的事情,便是对我的提醒,提醒我,不该妄想过平常人的生活。”
长生目色深沉,摇头道:“世人常言,身怀天赋,胸怀必为天下。可是,他们却都忘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责任去救助天下苍生。没错,你身怀异术,有这个能力。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就一定要为旁人舍弃你自己想要的人生。名儿,那些天下苍生什么的,不过是世人妒你能力、推卸责任和贪图益处的借口罢了。生生灭灭,周而复始,世间自有它存在的道理。生,是命数。死,是劫数。你愿意救助,是情分。不愿救助,是本分。即便他人指责见死不救,你也不必理会,毕竟你,无名,不欠任何人。”
姬清明笑而不语,起身望向那高挂在枝头的月亮:“这个道理,我活了几百年才懂得,你倒好,才十几年的光景就把这事看得如此透彻。我唤清明,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莫忘了清明涧所发生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该救,不是所有人都有人性。生死自有天定,虽人定胜天,可我不愿再为不相干的人,对抗天命!这次我下山,便是为了自己。常人视时间为过客,而我,却与时间互为过客。看着身边的人生生死死,我有过不舍,有过难过,可是更多的却是怜悯,对自己的怜悯。五百年,七位长老与世长辞,我每次想要让他们活过来,可每一次都会被他们拒绝。我羡慕他们临死之时享有的那份心底的宁静,那是我永远体会不到的。我坚信命盘上的预言,因为我不想再一个人送走那些在我生命中停留过的人,不想再一个人活过第二个五百年,第三个五百年。我想要有那么一个人,陪我看世间的沧海桑田,看千万年的朝代更替。或者,我陪他白头到老,生同寝,死同穴。所以,我要寻得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是打开我枷锁的钥匙。也许,那个命定之人,他不是我的良人,可他一定是救我出牢笼的那个人。长生,你可明白。”
长生见她这般执着,她想要的,自己此时也了然于心。
长生起身,走向身后的屋楼。不一会儿,便从屋内拿出名为百鸟朝凤的六弦古琴,拉着姬清明便向屋后的暖池跑去。
走至暖池,长生从衣袖里将一小包花种递给了姬清明:“这是前几日我偶然间得到的,这青云巅里虽生长着世间所有的珍贵物种,可这个肯定没有。”
姬清明好奇地将花种放在手心,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猛地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长生:“这墨泽不是千年前便已灭绝了吗?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长生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前年见你书案上的画,又问过了白英,才知你喜爱这墨泽。可这墨泽千年前便灭绝了,我这一年来几乎翻烂了有关这花的记载,后来在一本史册上才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千年前东洲曾有过一个叫颍川的小国,这个国家的王后未嫁之前,是中原的一位公主,酷爱这墨泽。可惜这墨泽生而娇贵,并不适合生长在颍川。后来,她嫁与颍川国王为王后时,日日思念母国,竟一病不起。颍川国王爱妻心切,竟让人从她母国将那墨泽移植过来,可惜在途中,这墨泽便因着风沙寒风枯死在了路上。而那王后听闻后,病情加重,竟在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国王哀痛不已,自知墨泽是爱妻心爱之物,便将这墨泽的花种作为陪葬,放在了那王后的棺椁中。再后来,因一场百年难遇的风雪,这墨泽便从世间消失了。”
姬清明眼角微颤,试问道:“难不成,你,你挖了人家的坟?”
长生闻言,立马解释道:“我给她留了点,没全带走。”
姬清明无语,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全部带走的问题好吗?长生啊,长生,你说,你究竟不敢做什么?
姬清明垂眸看向掌心的墨泽种子,又看了眼长生手中的琴:“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长生听罢,便席地而坐,将琴置在身侧的石案上:“《慕莲》可好?”
长生见姬清明不答,便知她是心中欢喜的,便抬手抚上琴弦。
琴声单弦而起,点滴清脆犹如林间黄鸟般摄人心弦。随着他指尖三三两两的拨弄,整个结界都荡着那沁人的旋律。
姬清明心中的弦,也慢慢地随长生的琴声荡起。她赤着脚走向暖池,每当她触水踏步在暖池中时,她脚下暖池的淤泥深处便涌出那白色的莲花,将她拖住。带她行至暖池的中央,她所到之处皆生出白色的莲花。姬清明展开手心里的墨泽种子,将它洒在水中。眨眼间,数根水色的藤茎分别在水下和池面上伸延开来,不时,那带有水色叶子的茎托着一个含苞待放的花苞从水下涌了出来。随着水滴的滴落,一朵朵泛着淡蓝色荧光的墨泽在月下绽放开来。它的花瓣似莲花一般,可它那淡蓝色的荧光却美得让人无法直视。一时间,整片暖池都被它的淡蓝荧光照亮了。而那方才的白色莲花,则因它的绽放黯然失色。
姬清明转头望向依旧在为她抚琴的长生,笑着向他伸出手。
长生望着墨泽边上的她,呆呆地看向姬清明向他伸来的手。一曲断,长生许久才将眼睛从姬清明的身上拔出来,踏着水向姬清明飞去。
当他触碰到她的指尖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了,俯身便向她的唇吻去。
明月墨泽下,姬清明的心似乎停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此时的她,竟只想什么也不做地享受着自己从未有过的欢愉。这种感觉是自己从来没有的,不,有过一次,在那辆马车上有过一次。不过,没有这般强烈罢了。
姬清明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举动,彻底将她的真心暴露在了月光下,暴露在墨泽前,暴露在了长生的心里。
一时间,暖池中的莲花竟都开了,一股莫名的灵力从姬清明身上涌了出来,涌向结界内的生灵,逐渐穿过结界笼罩了青云巅,蔓延到青云巅之外的大陆上。
青云巅上,正在修剪花草的玄日看着方才才剪掉的花枝又重新长了出来。他顿了一会后,便走向窗边,看着青云巅那一夜开遍的花,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眯着眼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