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跟李思微是同一所初中,只不过我哥是交钱塞进的普通班,李思微是正儿八经考上的重点班,学校就在我学校的旁边,是本市最好的中学。
我有时候下课无聊会坐在围栏旁的小木凳上看他们跑操,清一色的天蓝领白色POLO衫,蓝色校服裤配板鞋偶尔能瞅见几个还套着秋季长袖校服的女生,三五成群的姑娘,明眸皓齿。起风的时候轻轻一吹,撩动起耳旁的发丝露出一点点在阳光下闪耀着的耳钉。
14,5,6的年纪正开始发育,有了一个手能环住的小蛮腰,纤细的长腿以及略微翘起的臀部,男生开始长出了喉结,个头也逐渐如同野草般的疯长,嗓音渐渐由稚嫩转为低炮。
而在这样一个青春洋溢的氛围里,我的心也开始像种下种子发了芽明白了什么叫做男女有别,期盼着哪天我能脱下脖子上的红领巾去换上天蓝色的校服衣。
但是李正一却还是跟个傻缺一样,扎堆在男生堆里,用吃小当家换来的三国演义卡去跟人家玩打宝。“妈的,又输了,再来!”
听着旁边传来的李正一的声音,我也就只能叹叹气顿生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气,继而扭头去看围栏外的春光。
其实李正一上一年级的时候就开始能说会道了,尽管还是比我矮上半个头,头发枯黄但是却有光泽,新来的老师总是会问他:“李正一,你这头发是出生就这样,还是你妈给你染的?”
那时候我都不敢怎么碰他,生怕一碰,那小胳膊小腿就一不小心给我弄成两节了。不过他那时嘴甜的跟抹了蜜糖一样,灵动的眸子泛着一眼的机灵像,还总是露出正处于换牙阶段的一口大缝隙的牙,说话透着一股风。
我不敢正面跟他说话,怕他一呸口水喷我脸上,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老师都可喜欢他,同是不写作业的两个人,偏偏就我一个人受罚站在厕所口。
不过后来他说谎的次数太多,老师就也不信了,大冬天直接把我们两扔在风口处,北风刮着脸,冻成了萝卜样。
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是挺乖的,学前班的时候小红花拿的是最多的,可后来上二年级的时候,老妈上李正一他家打牌的时候顺带捎上了我,我看他玩弹珠玩的挺愉快的,我就问:“你作业写完了?”
“写什么作业,我可从来不写作业。”
“明天老师可是要检查的。”
“你不会说忘记带了呀。”
“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你还总是嘲笑我,你看连这都不知道,是不是傻?”
“那要是被发现说谎了怎么办?”
“能发现什么?总不会大老远的要你回家拿,顶多让你明天交,你明天补上不就好了。”
我一听琢磨着好像是那么回事,但老觉得李正一在坑我,也就听听当耳边风过了。
可奈何二年级有一道家庭作业是听写,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讨厌的作业了,主要原因还是出在我爹身上。
我爹一地道的农村汉子,上过几年学,后来因为奶奶去世就辍学回家农耕。爷爷不善言辞喜欢棍棒式教育,我爹也争气在老家也是闯出了地霸的特质。
后来镇上赶集路上偶遇我妈迎面走来,两人都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却不巧那一眼就是一终生,我爸啥也没有就去找我外公提亲,阻拦是有的,但我妈也是一当代女青年,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就嫁给了我爸。
我爸争气买上了拖拉机,还盖上了小楼房,可惜楼房快建好的时候我出生了,计划生育的原因我爸就带着我妈离了家乡去了城里做起了农产品批发的生意,但是那土生土长的乡下塑普可实实在在的害惨我了。
就比如我跟我爸说,“老师布置作业要听写,你报词语我来写。”然后他拿起课本就开始念:“驴伟”
“啥?驴伟?驴伟是啥?”
“驴伟就是那个驴伟,乡下水边长的那玩意呀。”
“什么乡下水边长的玩意?乡下水边长得东西那么多,你这念的是个啥?算了,下一个。”
“活堂”
“啥?”
“活堂”
“哪有什么活堂,活堂是个什么?”
“就你爷爷家门前的那个活堂呀!”
“荷塘!荷塘!那是荷塘!!你把书拿来,我看你念的都是些啥?”我一把抢过书一看差点没气背过去“这个是芦苇不是驴伟,爸爸,你会不会讲普通话?你这念得听都听不懂我怎么听写。”
“我普通话咋啦,我说的就是普通话啊,你怎么听不懂,你听不懂平时跟你讲话你怎么都知道我在说啥?我不给你念了,你去找你妈。”说完我爸就愤懑而去,直接把我一个人晾在书桌前。
我揉了揉脑袋把我妈叫来重新听写,结果下场都是一样的。无奈之下想起了李正一的话,想想应该也没啥问题就安心去睡觉了。
第二天跟老师说忘带了,居然信了没罚我也没说啥,从此以后就开启了懒惰的道路,但是次数多了,老师也就不信我了,见我没有上交作业直接让我滚到教室最后站着。
要是他没被罚站就会坐在座位上冲我一脸坏笑,激动地起来还会趁老师转过身板书的时候,站起来撅个屁股扭一扭,留我一脸傻笑,然后老师回头一看冲我咆哮说:“不知悔改还笑,袁芳,你给我滚到教室外面去站好。”
站在教室外面的我暗暗发誓再也不理李正一了,结果隔天一起看通灵王的时候,他问我:“前面一集说了什么?我昨天晚上打球给错过了”然后我又会很耐心的跟他噼里啪啦一段剧透。
二年级的时候,我爷爷去世了。爷爷跟哥哥住在乡下,我一年难得见上一次,家里回去办丧,李正一的妈也带着李正一跟李思微一同回去参加我爷爷的葬礼。
爷爷是半夜睡梦中去世的,没有挣扎一大早起来叫他吃饭叫不醒才知道走了。那天在大门前摆了很多正方形的木桌,妈妈给我穿着白色的孝服披着麻,去给每一桌的宾客跪下磕头,最后面朝田野给老天磕了三个头上了香便开始了吃饭。
夜里要守灵,家里大人都去处理事务去了就我跟我哥跪着,结果半道我哥也被叫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跪着跪着无聊到要打瞌睡的时候李正一来了,他问我:“你这跪着不疼吗?”
“疼”
“疼你就坐着。”
“我要是不跪,坐着我妈铁定要打我的。”
“那你稍微膝盖动一动,挪一挪可能会舒服一点。”
“我试一试”我挪了挪膝盖,李正一走过来直接跪在了我哥的蒲团上跟我说:“给你瞧个好东西。”我疑惑的问:“什么?”
只见他从身后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飞着一只发着淡淡黄绿色光芒的小虫子。我惊呼道:“哇,萤火虫!你在哪抓的?”
“就外面那田边上,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求我叔,他才帮我抓的”我拿过透明小瓶子,盯着里面那一闪一闪发光的小虫说:“这可真漂亮。”
他见我笑了说到:“外面的天才漂亮,天上好多的星星,就跟你脸上的麻子一样多。”
开心不过三秒的我,听到这话就想把瓶子往他身上砸“你才脸上的麻子跟星星一样多。”
“没有那么多,反正也差不多。”
“你确定你不是想找死吗?”我一脸阴沉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正一,兴许是被我的眼神给吓到了,赶忙扭头看向别处。
“电视上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你说你爷爷会变成星星吗?”
“应该会吧,毕竟我爷爷是个好人。”
“那我太爷爷应该也是变成了星星在天上。”
“嗯”
“那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肯定是我太爷爷。”
“那是我爷爷。”
“我太爷爷!”
“我爷爷!”
“算了,我不跟你吵了,我困了。”
“我也困了。”
“那你枕着我,我枕着你,我们两个偷偷眯一会?”
“这个主意好。”
结果一不小心两个人坐在蒲团上给睡着,夜里我妈瞧见我俩相互依偎着睡觉的样子楞了一下,叹了口气说:“这俩孩子”就叫来我爸一人抱一个送到房间里去睡觉。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就问我妈:“李正一呢?”我妈见我醒来拿来葬礼穿的衣服说:“在隔壁房间睡觉呢。”我小声哦了一声就连忙起身穿上衣服去守灵堂了。
到了下午我妈怕我累着思索下也觉得没啥事了,就让我跟李思微去玩去。我俩闲着无聊,一路走走逛逛唠唠家常,李思微倒是一路上问起了我哥的事情,但是因为我其实也没见过我哥几次对他可能还没这几日细心观察的李思微了解的多,她想了下也对,就换了个话题继续聊。
恰巧这时我们走到了一个山坡的半腰处,看见山坡顶有水在不停的流下来,如果从蚂蚁的角度来看这水流,那就是一个蜿蜒的大河。李思微瞅了一眼跟我说:“袁芳,你学了小马过河吗?”
“学了,前几天刚学完,老师还要我们找同学玩角色扮演。”
“来来来,我们来玩小马过河,你当小马。”
“好!”我很兴奋的答应,然后站在水流旁问李思微:“牛伯伯,请您告诉我,这条河,我能蹚过去吗?”
“水很浅,刚没小腿,能蹚过去。”李思微压着嗓子说
“哇,太好了”说完后我假装要踩进水流里,李思微突然用很尖锐的声音说:“小马,别过河,别过河,河水会淹死你的!”
我收回脚问她:“水很深吗?”
“深得很呢!昨天,我的一个伙伴就是掉进这条河里淹死的!”
正当我准备开口说,唉!还是回家问问妈妈吧!一声震耳的“啊~~~~”把我瞬间吓得咽了下去。
我跟李思微朝着发声地去看,只见李正一一路尖叫的朝我们跑来,我略微困惑的朝他身后一瞧,瞬间扭头撒腿就跑,李思微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俩已经跑得有段距离了,我没回头瞧她有没有跟过来,只顾着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毕竟身后一条大狼狗是谁都挺慌,
前些日子还听我妈跟别的阿姨唠嗑,说老家一户人家,家里养着一条大狼狗,平时这狗特别听话极其护主,结果一天家里的男人出门有事,女人呢是个喜欢打牌的主,一早送了小儿子读书就在牌桌上坐下了。
早上忘记给狼狗喂食,饿了一天的狼狗看见了放学回家在厨房找吃的的小儿子,于是惨剧就这样发生,狼狗活生生的咬死了这家的小儿子。
女人战斗到天黑回家一看吓坏了胆,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狼狗的下场也不好,被活生生打死在了家门口。
打得时候除了叫得凄惨却没有主动还击,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大大的一脸委屈的看着男人,可能这狗到死也没明白自己有啥错。
但是现在在我身后撒欢般追逐我的狗可不是我家的狗呀,一想到那惨死的小儿子我就想着自己这一身腱子肉也不知道够不够他吃,想着还有李正一在后面给垫底,就又多了份安全感。
结果这家伙怕是脚踩了风火轮,直接嗖的一下跑我前面去了,生平从没见他跑得这么快。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上了吃奶的劲,但不管怎么说一个8岁的女童怎么也跑不过一身长40厘米的狼狗,只见嗖的一下那狗从我身边跑过,跑过?跑过!再嗖的一下直接越过了张正一。
我见没了性命之忧便停下来拼命的喘气一点点的朝李正一走去:“你做了啥让一个狗追你?”李正一也没抬头看我,双手撑着膝盖一点点的喘着大气说:“我啥也没做呀。”
“你没做啥,它追你干嘛?”
“我怎么知道,我就在山顶尿了个尿,还没嘘嘘完就看到这只大狗冲我跑来。你刚跑个啥?”
“我看你跑,我不就跟着跑,要是它见咬不到你转头咬我怎么办,那我不得赶紧跑。”说完我突然想起了李思微,回头一看人都没了,叫了几声才见她从旁边的小树林里钻出来然后问我:“那狗呢?”我回答:“跑了。”
李思微看到李正一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走上前拎着他的耳朵说:“你个臭小子,你又做了什么坏事,还放一条大狗出来吓你姐姐?”
只见李正一捂着耳朵大叫:“疼、疼、疼,姐你轻点,轻点,你弟弟可是差点就没命的人了。”
李思微放下李正一的耳朵,两眼斜视的看了他一眼说:“等你回家把裤子洗了再叫我姐。”
听完她的话,我跟李正一不约而同的朝他的裤子看去,只看见短裤马褂的右下角被水渍打湿,瞬间秒懂的李正一赶紧头也不回转身大步离开,身后是愣了一秒的我发出的清脆的嘲笑声。
第三天是下葬的日子,我爸捧着我爷爷的遗像,我、我哥、我妈三个人走在后面,身后是抬棺的大人,跟着下葬的道士沿着他规划的路左转转右转转,最后来到了挖好的大坑面前。
一家人跪下,我斜眼敲了敲我爸、我妈还有我哥,三个人哭的撕心裂肺,可到我这了,我也不知道咋的就是掉不下一滴眼泪,我有点急慌了但是又不敢抬头,左瞟右瞟发现李正一站在我旁边,我小声叫他,他蹲下身问我:“怎么了?”
“怎么办,我哭不出来”我有点焦急的问他。
“哭不出来那就哭不出来呗。”
“我爸、我妈、我哥都哭了,我妈要是见我没哭等下抽我怎么办?”
“要不你哈哈气,说不定能哭出来。”
“那我试试。”我长大嘴巴,很努力的猛吃一口气,眼睛倒是略微红了,可就是水不够,我又焦急的问他:“怎么办,不行,没眼泪。”
“那我打你一下?”
“那不是会很疼?”
“对了,昨天那只萤火虫死了。”一听这消息我人都懵了问他:“这么死了。”
“一早醒来就发现不行了,舅舅说这萤火虫最多只能活五天,抓到玻璃瓶养着最多也就只能活一天”
“那你干嘛抓它,人家能活五天给你整成了一天。”
“那不是为了逗你开心。”
“好吧。”
“那你难过吗?”
“难过。”
“那你想哭吗?”
“不想。”
“好吧。”我低着头有点忧伤觉得自己好像间接的做错了事,结果他一句好吧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阵刺痛,痛的我直接哇的叫出了声。
或许是声音太大,一旁哭泣的我爸、我妈、我哥都停下来看着我,被那么多人盯着的我直接大颗的眼泪水如泉涌般掉了下来,肩膀一耸一耸,鼻涕都无不留情的流到了嘴边。旁边却还小声的传来“看吧,这效果多好”,
在想回头掐死李正一的同时,我也被巨大的悲伤给包裹住。想起了跟爷爷的过往,虽然待在一起不久,但是每次只要回老家看他,他都会帮我留着一些镇上买来的零食,东西不及城里的好吃,确是他那个视野范围里小孩子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
家里过节来客摆上的食物托盘,最中间的大饼永远都是只有我吃的份。知道我不习惯乡下的厕所,会特地抛一个小坑做我的专属卫生间,用着最笨拙的方式疼爱着他唯一的小孙女,却不想她小孙女确是在他葬礼上连哭都哭不出来,到最后我却开始感谢李正一,感谢他用着最笨拙而又有效的办法让我在这场葬礼上不至于被挂上不孝的名号。
葬礼结束,我哥被接回了城里终于带在了我爸妈的身边,李思微则跟中了邪一样,粘在我哥身边一个勇哥哥长,勇哥哥短。李正一因为尿裤子的事倒是回来一个星期也不曾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