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发现阿雷不见了的人，是云晓曦。
那是10月中旬的一天，云晓曦起床时到窗边看了眼，外面屋顶白茫茫一片，却不是雪，只是冷空气与湿气相遇后凝结出的霜。
云晓曦把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一边盘算着今天吃什么，一边儿往灶台走去，这个时候百里光跟阿水都还没从被窝里爬出来，随着天气变冷，他们俩逐渐把重心放到小鸽子这边，不再每天早上陪大灰它们晨飞，顺带一提，那些小鸽子们如今已经长齐了羽毛，各个看起来挺拔秀美得很，每天傍晚阿水都会用大灰带着这群小鸽子飞一圈儿，与鸽群混熟了的大嘴怪则全程跟随左右。
当走到灶台前时，云晓曦发现平日里最爱窝在这边儿的阿雷不见了。
云晓曦起初没当回事，自从来到这边后，鸽子们取代了阿雷的作用，它已经清闲了很久，且随着温度降低，它每日里活动的次数与范围都大大缩减，一天当中几乎有大半时间都会守在灶台旁。
但它也偶尔会在这阁楼里跑跑圈，一般情况下，只要云晓曦开始生火做饭，不出十分钟它就会爬过来，狗子一样蹲在灶台旁等着属于它的那份儿早饭出锅。
可这一次，云晓曦饭菜都烧好了，阿雷还没有回来。
云晓曦开始觉得不对劲，她走到阁楼墙角处，喊了几声阿雷。
没有回应。
她确定出事儿了，阿雷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离开阁楼，而阁楼内之前被百里光跟阿水清理检查过一次，确认这里没有对他们有威胁的生物，之所以不回应，一定是阿雷自己出了问题。
至于什么问题……自然是她跟百里光老早就做过心理准备的那个问题。
“怎么了？”
因为云晓曦连喊了好多次，百里光听到动静起床出来问，“找不到阿雷了？”
“嗯……”
云晓曦眉心不自觉蹙成一团，“我做饭时它就不在灶台边，如果是正常情况，它早该回来了才对，而且我喊它也没反应……”
“宝你别急。”
对阿雷的情况，百里光其实比云晓曦要更为清楚，几天前发现阿雷进食减少时他就有了准备，只是不好跟云晓曦说而已，“我去找找它，你呢就把饭盛好，喊阿水来吃饭。”
“……好。”
云晓曦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点头——百里光清楚她的一个怪癖：比起活着的昆虫，云晓曦更怕死掉的昆虫，正是因为考虑到阿雷可能已经死去，百里光才不肯叫云晓曦陪他一起找。
接下来的时间，云晓曦心不在焉地盛好饭把阿水喊过来，又开始食不知味地一个劲儿往嘴里塞米饭。
“……”
阿水看着云晓曦一筷子菜都没动就吃下去半碗白米饭，忍不住眨眨眼，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云姐，你今天不舒服吗？”
“啊？”
云晓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空口吃米饭，连忙摇摇头，“不是的，我就是在想事情。”
“出什么事儿了啊？我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
阿水把吃干净的碗放下，“姐，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没什么大事儿，不用担心。”
云晓曦勉强笑了下，“就是阿雷不见了，我叫阿光找去了。”
“哦！”
阿水一脸恍然，虽然他不清楚大蟑螂具体的寿命，不过昆虫嘛，长寿的品种并不多，所以阿水很快就明白过来云晓曦的心情为何变差，“云姐，看开点啦，人尚且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更何况是昆虫呢，说实话，糯米当初被风暴卷走我也很伤心，等大灰雪团它们老了走了，我肯定也会特别难受，可这些事儿咱们都是无法控制的，你还是看开点儿吧。”
“我知道。”
云晓曦叹气道，“其实我挺不喜欢虫子的，但阿雷在我来这里之后帮了我们好多忙，在那段最困难的日子里，也全仰仗着它带我们四处流浪，生老病死不可避免，至少，我不想叫它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
说话间，百里光回来了，一边儿走一边儿拍打身上沾的灰尘与破碎蛛网。
“光哥。”
阿水率先打了招呼。
“找到了吗？”
云晓曦抬头看过去，她唯一关切的就是这个问题，此时见百里光神色不好，知道可能有了最坏的消息。
“找到了。”
果然，百里光沉声应道，“在前面的杂物堆里，我打算把它弄出去，阿水吃完了吗？吃完了的话来帮把手。”
“哎，好叻。”
阿水赶紧点头。
“不用阿水去，我去吧。”
云晓曦拉住阿水，起身去拿干活专用的外套。
“……宝。”
百里光欲言又止，但看他的表情，显然是不赞同云晓曦过去。
“阿雷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我不能连最后一程都不去送一下对吧。”
云晓曦快速套好衣服，把上面的扣子一一扣好，“行了，走吧。”
阿水看看云晓曦，又瞅了眼百里光，站起身把碗筷往灶台上一放，“我还是一起去吧，阿雷也不小，多个人省点力气。”
这次云晓曦没拦他，三人在百里光的带领下，绕过地上放置着的两个大箱子，来到后面的杂物堆。
云晓曦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阿雷，跟许多蟑螂死去时会蜷缩足爪翻过肚皮不同，它就那么静静地趴俯在地上，后面两只腿伸展开，看起来就好似睡着了一样，可与它朝夕相处下的云晓曦还是能看出许多不同，比方说那两只腿看起来僵硬而死板，背后的翅膀也不似每日那般紧紧闭合在一起，而是微微的松散开。
总而言之，阿雷确乎是死了，没有出现奇迹。
或者说，这个奇迹就算出现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秋收冬至，时节到了，它的寿命本就到了尽头，就算熬过了今天，也不过是多拖延两三日的事。
当真正看见阿雷尸体的那一刻，云晓曦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说悲伤吧，还不至于，可心里总归是难过的，毕竟是一路风雨同行了那么久的伙伴，当年看某部喜剧电影，里面主角捧着蟑螂哭泣小强你怎能离我而去，那时她还笑得欢快，想不到今日她竟然亲自体会了一把送别蟑螂同伴的滋味。
大约是云晓曦太过沉默了，在场两位男士都顾忌着她的感受，既没开口也没做什么动作，就在那儿干巴巴站着，仿佛在等她默哀完毕。
“你打算把它弄到哪里去？”
云晓曦回过神来，打破了这份沉默。
“就先抬出去。”
百里光说着顿了下，“用鸽子送到外面找个花园埋了。”
一边说一边还暗自留神云晓曦的反应，似乎生怕她对这安排不够满意。
“嗯。”
云晓曦没有提出意见来，只是撸了撸袖子，把之前带过来的手套分了一下，“那咱们准备抬它出去吧。”
直到真正上手抬的时候，云晓曦才发现阿雷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重，明明那么大的个头儿，平常驮着他们俩也没看出有多费劲，少了一根腿也照样飞跑飞窜，结果体重轻的吓人。
连阿水都被晃了一下，他是憋足了吃奶的劲儿然后才弯腰的，结果一用力，差点儿把阿雷掀翻过去。
“不用那么费劲……”
百里光看着震惊脸的两人有点无奈，“昆虫体重本来就轻。”
再加上阿雷恐怕昨夜早早就死了，如今身体已经干了一大半，剩下的体重大约只有活着时的三分之一。
云晓曦跟阿水这才收了讶然神情，与百里光一起把阿雷慢慢运到窗口处，阿水摘了手套拿起皮哨子吹了吹，三只大鸽子便扑扇着翅膀飞过来。
阿雷的葬礼，最终地点定在了附近的一处街心公园，三人寻了处人群不太爱走的草坪，挖了个坑把阿雷埋进去，云晓曦从旁边结籽的野花那儿摘了不少种子，撒在阿雷墓上，希冀着明年春至，这里能有一片小小的绿芽破土而出，最后在夏日里绽开一地绚丽。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撒完种子，云晓曦轻声道，“再见了，阿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