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做完活的刘仲谋,站在门口,心中在打鼓。
因为要出门看大夫。昨天一高兴,光着膀子蹦蹦跳跳,着凉了。如今嗓子冒烟,头晕无力,浑身酸痛,鼻间两条清龙进出不绝。
抬起肿痛沉重的胳膊,摸摸额头,有点烫手,这副身子骨之前被自己折腾得差不多了,要好好保养才是。
可是这古代大夫靠谱吗?
“芳香辟秽”,“湿寒邪毒”,当年板蓝根防非典,妇炎洁灭SARS,一幕幕历历在目。瞧瞧现代的中医都干得什么好事,怎么不用双黄连呢?怎么不去跳傩舞佩香囊呢?
刘仲谋虽然中医古籍都看过数遍,却是用在其他方面,对中医算实打实的外行。自己当时没有选择学医,算是自己最大的遗憾之一。但是曾经有过学习中医的念头,于是托关系跟在一个国内知名中医老教授身后当旁听生,学习了大半年后,却越来越迷茫,不解,甚至失望,最后终于泯灭了这个学中医的念头。
因为这中医圈子中,“今不如古”“崇古贬今”这一套价值观是不可动摇的,每个病例研究到最后也都是古书怎么记载的,古人怎么说的,就如同有一节课,研究的《千金方》的病例,可最后却是说《千金方》上曾经怎么记载,更论证了《千金方》的伟大之处,古人多么了不起。拿自己证明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证明一加一为何等于二,你拿个二,说因为是二,所以一加一等于二?
也正是自己擅长的是古代工艺的复原研究,所以更明白绝大多数“古不如今”的道理,事物的小事和失传,更多的原因是环境变化、生产力发展下,因为落后被替代或淘汰。
就像自己虽然费劲千辛万苦探寻这古代刀剑的复原工艺,却不是因为它造出来到刀剑有多厉害,现代刀剑技术,不说机械参与,只是材料就能甩出古代几条街。
再比如生活中的例子,中国的石拱桥,好是好,美丽优雅,都喜欢,却最多的出现在园林之中,因为现实中,有太多高强度低成本的新材料,搭造起来也更省时省力。五万多米港珠澳大桥,用古代工艺那怎么做?所以很多工艺、文化慢慢失传或边缘化,只能作为一个文化符号保留下来。
因此他也更是看不起现在这些搞中医的,多少年了,你中医看病最小的单位还是器官,再论就说五行,你要崇古你就去好好钻研,要研究你就好好研究,却对古时古人古书敬若神明,半点也怀疑修改不得,研究了半天,来一个“古人不可置疑”,那你还研究个屁啊。
阿司匹林都出来几百年了,中医还在吃柳树皮,一个柳树皮吃了上千年,还“是药三分毒”喊着,难道你就不好奇柳树皮里面到底是什么能治病吗?起码也会想想是皮还是汁吧?想想为啥发苦吧。你说中医在不断发展,几千年了,也没听你搞出个《万金方》搞个六行七行出来,或者多开辟出两条经脉来,最起码也能发现俩新穴位吧!
虽然后来身为医学博士的沈晓晓告诉自己,是自己观点偏激了。虽然瑕疵众多,但中医能流传千年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像国内很多顶尖医院都是中西结合,西用中辅的治疗方法,中医温和,更擅长恢复与疗养,像国内知名医院的烧烫伤和胰脏术后消肿恢复,都是纯中医药的使用,并且基本没有副作用。
虽然总有人为名为利为愚蠢为无知,使得中医氛围原来越乱,但是更有无数人默默无名在为中医的研究发展贡献全部的精力。至于那些带头吹嘘忽悠的脑残领导,和卖虚假保健品消耗中医名声的愚夫奸商,那也是一时半会没办法的事情。
刘仲谋打心眼里为中医这崇古的这半个同行感到失望,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啊,可毕竟关乎健康关乎生命,更是一门文化是精华还是糟粕的传承。你要是失传了,要后人去拿什么复原啊!
终究是恨铁不成钢,不过也别恨了,是铁是钢,这会儿自己都要去吞了。
“自己的命是老和尚用中医药救的,没事没事。这穿越都穿越了,还有啥不能信得过的?”刘仲谋不断安慰自己,寺里的草药不就是被自己这个两个月间里断断续续用光的吗?“小病小病,服个安慰药也好,阿弥陀佛。”
老和尚说寺庙外,不远处有一个药材铺,在杏园,出门左走,算得上是邻居。
时辰尚早,湖面湿寒,白雾飘渺,朦胧未散。
雾海飘渺,桃枝凝露,花香鸟语,真有几分出世之地、世外桃源的意思。
“还是老和尚会选地方啊!”刘仲谋轻声叹道。这要是放以前,这破庙还不得动辄大几千万、上亿的地段啊。
沿着湿润的湖边小径,走了大半,鞋袜微湿,杏林还没找到,不过看到清雾花枝掩映间,有青瓦白墙隐约可见。
寺庙附近就这一户人家,应当是这了。
刘仲谋出出进进庙门自然见过多次,一直以为是一户隐世修养的大户人家,难道还真是药材铺?
晨间露水太重,要寻找一条直接通到林中院子的道路才好。
雾气徐徐弥漫,花枝横斜遮掩,刘仲谋左右张望,忽然间两眼圆睁,凝立不动。
不知是头脑昏沉,还是晨雾朦胧,刘仲谋但见迎面湖边拐角小径之上,有一女子迎面缓缓而来。
碧玉年华,垂肩束腰,丽质天然,不假粉饰。
雾气飘忽间,女子身影时隐时现像好似轻云笼月,行进间显得浮动飘忽犹如回风旋雪。
“我擦!神仙姐姐?”刘仲谋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这真的美女啊!”
也不是说刘仲谋就是轻浮好色之人,更不怪他大惊小怪一惊一乍。
只是见惯了当今现代社会千篇一律的浓妆艳抹,让人审美疲劳的网红脸,可谓美颜之下无丑女,也更无真美女。却哪里真真实实地见过如此纯天然美女,还是古装气质范儿。
刘仲谋再次觉得稀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似乎也不亏。
女子听得声音,抬头方才发现面前桃树间竟站有一人。
但见这人容颜枯槁却两眼有神,一头齐耳短发,显得怪异,身材虽然高大却是极为枯瘦,穿一身肥大灰旧僧袍,杵在那直如晾衣服的竹竿架子一般,此时却是两条清水鼻涕晶莹闪亮,一脸讶异痴迷之色。
好在女子没把刘仲谋当做欲行不轨的好色之徒,虽然没有立即呼喊逃避,不过也是立即驻足,不言亦不动,直勾勾看着他,一脸堤防之色。
刘仲谋猛然回神,却只觉得尴尬无比。
“啊……那个……啊……哈喽......古德猫宁?”刘仲谋张口欲言却一时又不知所言。
女子依旧无言,静立湖畔林间,桃花无语,薄雾东流,一时更显得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刘仲谋心中大汗,什么嘛,没见过美女咋地,咋就这幅德行了,简直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真丢老刘家的脸啊!
情急之下,刘仲谋一拍脑门,袖袍无形间擦把鼻涕,挺直胸膛,也学那每日湖畔的才子书生,吟诗作对装逼泡马子的中二范儿,摇头晃脑,抬头四十五度望着树梢,一本正经地吟道:“那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少女脸上升起诧异之色。
“啊…...”刘仲谋拉长了音,斜眼瞄见少女一脸疑惑之色,愣愣地杵在原地不动不语,心中不由得打鼓:鬼鬼,老和尚不是说世人皆爱诗词的吗?可这是什么伟大昌盛的朝代啊,曹子建的诗都不行的?
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少女终于轻“啊“一声,脸上惊与异疑惑之色却也更甚。
刘仲谋却哪里知道,少女此时心中也是平地起波澜:这人外貌奇奇怪怪,言谈更是奇怪无礼,但倒也还好。可这前后两次谈吐也实在差异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刚开始明明一副活生生街头闲汉的无赖调调,下里巴人的很,后面怎么就凭空吃了神仙药,口中平地生莲花,如此的辞采华美,阳春白雪的一塌糊涂。
刘仲谋不知少女心思,还在苦思竭虑继续背道:“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啊……铅华…...不御,啊…...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刘仲谋终于闭口不言了。
太久不看文学类书籍了,只能断断续续记得这几句了,那个…….那个后面是啥,忘记了。
刘仲谋只好直勾勾看着面前女子,有些尴尬,鼻涕出溜,更是僵硬,不过眼前这人儿漂亮得有些没有道理,便不自觉之间也有些走神了。
少女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惊叹刘仲谋文采非凡的同时,也清楚知道这诗句中的赞美之意。
可少女终究是少女,本就面薄,一来哪曾听得过有人当面如此直白赞美,二来更是受不了他那直勾勾毫不掩饰的眼神,不由得丝丝晕生双颊,低头侧身而过,向桃林内疾步而去。
刘仲谋看女子身影隐没于花枝雾露之间,不由尴尬一笑,自己这回真的有点丢人啊,不过还好,她不知道我叫啥啊,哈哈。
刘仲谋挠挠后脑勺,尴尬犹在。
抬头望见湖心白雾渐渐散去,愈发清新美丽。
“哈哈,神仙姐姐,是你吗,神仙姐姐?”刘仲谋一手抚胸口,一手虚扶前伸,深情款款地喊道;“是我啊,神仙姐姐,不要走,神仙姐姐…...”
“姑姑,是你吗姑姑?我是过儿啊,别丢下我好吗?”刘仲谋抚胸转腰,闭目长吁又是深情戏一出。
“你这人却是痴癫的厉害,谁是你神仙姐姐!哪来的你姑姑!”一个清脆又略显稚嫩的声音忽然在刘谋耳边响起,“一大早无缘无故乱喊乱叫,疯疯癫癫的瞎认什么亲!”
两个身影不知何时自面前桃林间小路转出,此刻正站在刘谋面前。
前面是一个三十年岁左右的娴静女子,仪态端庄,妇人打扮,气质面容与之前女子倒有七八分相似。说话的正是她身后一脸严肃的丫鬟打扮的女子。
我去,这是什么世道,这一大早怎么就都跑桃树林来了啊,这还一窝一窝的往外冒,还都是…...大美女。
刘仲谋只觉得漫天乌鸦哇哇而过,这是这几年尴尬的事都攒齐了一起来吗?于是便干脆闭口静立,学之前那女子模样,不过相比之下,除了多出两道鼻涕,实在是少了那分出尘气质,倒和一旁枯死朽烂的桃树桩相似。
刘仲谋一言不发——刚刚我文章我会的都背完了,这回还要咋地,总不能因为你也漂亮,就让我再来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吧。
面前女子见他半天不言语,模样光棍,不断出溜鼻涕,倒是轻声一笑,先开口说起话来:“刘公子这一大早是要打哪去?看模样病已经痊愈了吧?”
“敢问大姐怎么称呼啊?”刘仲谋心中大为疑惑,干笑一声,问道。
刘仲谋心里当然疑惑,在这世界,除了寺里两个大和尚,就没人知道自己名字。连马伯远和那两个女子都不知道。
这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难道知道我在桃花寺,是帮昨日那劫道的丫头片子来找场子的?不过看两人这模样也不见得比昨日那俩小妮子能打啊,起码人家还带把凶器呢,你这……胸器倒是比她们都大不少,难道这世界武力值大小是看胸大不大?这么刺激吗,嘿嘿。
“你喊谁大姐呢?是大小姐。”一旁青衣丫鬟娇声喝道,打断了刘仲满脑袋瞎想。
对面年轻妇人微微抬手,侧首说道:“不碍事的。”
“刘公子不必太过戒备,”年轻妇轻轻一笑,媚而不妖,轻声说道,“奴家姓林,刘公子可能并不记得。我与桃花寺法印大师算是半个邻居,也经常去寺内上香拜佛,前几日去时刘公子都在重病昏迷之中,自然也是不记得的。”
原来如此,老和尚的老熟人啊,老和尚的老熟人......嘿嘿,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异呢?
刘仲谋当下打个哈哈,说道:“林大……小姐啊,早上好啊,这一大早是要是去哪呀?”
“我去院子里看看孩子。刘公子是要?”
“啊,去那边药店拿药,啊,抓药。”刘仲谋手在胸前抓来抓去不断比划,这说话还真不咋习惯。
“那正巧了,可以一同前去。”
“林大小姐也要去抓药吗?”刘仲谋见她并不反对自己称呼她为林大小姐,便乐得如此称呼。
林大小姐笑而不答。一旁丫头也是嘴角含笑。
穿过林间隐秘小道,终于来到那古朴院子旁边,门口挂一块长匾,上书“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