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寄牵着小马走在前头,杜蛮昂首高坐在马背上,晃动着手中的缰绳嘴里呼喝有声,自己玩了一会儿,又央告道:“让我自己跑一会儿吧,我真会骑马了。高城表哥都说我学得好。”
高寄笑道:“你表哥哄你玩呢,你还真当自己能耐了?摔下来折了腿你就安生了。老实坐着吧,咱们慢些走,你也能在这马背上多呆会儿子,好生过把骑马的瘾,回了家也够你显摆一阵子的。”
杜蛮叫道:“我就是会骑了!我骑着它绕姨奶奶家好多圈也没摔过一回,他们说了这匹小马是我的了!”
高寄笑道:“下回你再去还给你骑,专给你留着可不就是你的了。”
“给了我了就是我的,自然我要带回我家去,想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
“哦?”高寄回头看她一眼,笑道:“你哪个家?是送回去给你祖父圈着还是带回去客栈里栓着?不如这样,这马呢也才出世,等个三五年才是它的好时候,那时节你也该找婆家了,就让你姨奶奶家的舅舅在他们镖局给你找个姑爷,这样你又有自个儿的家了,也有教你骑马的人了,不是更好?”
杜蛮皱眉道:“不行!可等不得这样久!”
高寄大笑起来。杜蛮道:“这有什么可笑的?我现在就要骑马,一刻也等不得了!”说着双腿用力一夹,那幼马吃痛向前急冲,高寄被带着跑了两步险些扑倒在地,急呼道:“蛮丫头!你给我回来!”连声呼唤个不停,那一人一马却是充耳不闻直奔去了。
高寄又气又急又担心她出个好歹,忙忙地跑着追赶,只是两条人腿如何赶得上四条马腿,跑了一刻钟,累得呼呼喘气,仍是不见杜蛮的一丝衣角。忽听身后有车马之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老者驾着辆马车渐渐驶来,忙招手拦下了,恳求道:“老人家,烦您捎我一程。我家孩子顽皮,趁我不留心骑着匹幼马就跑走了,我只怕她摔着碰着的,如何跟她母亲交代。这条路只往太和县去的,咱们必然同路的,您老人家发发善心,到了地界儿小子请您喝酒。”
那老者也不多话,只说:“上来吧。”高寄忙道了谢,在车前一边坐了。
路上高寄又说好些感谢的话,那老者只是淡淡的,他便不敢再说。忽然身后有人道:“这位大伯,请你喝口水。”唬了高寄一跳,回头去看,原来是身后的车厢里,探出个跟杜蛮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子,肤色微黑,眉眼却生得不俗,且自有一副落落之态。她周身朴素,面上含笑,手里递过来一个水囊。高寄忙道谢接了,一口气喝了大半。
那丫头笑道:“李爷爷不爱说话,您别介意。”高寄忙道:“怎么会,还要多谢你们。我家那丫头若是像姑娘这样懂事,我也不必跑得驴一样满头的汗。”
正说着那丫头看着前头“咦——”了一声,高寄转身往前头一瞧,路边上一匹小马卧在地上,一个小子模样的孩子正趴在马身上哭呢。再一瞧,可不就是杜蛮!
不待马车停下,高寄已急得跳了下去。突然从快速行驶的车上蹦下来,两腿一个踉跄,险些又要扑地。却也无暇多顾,三步并作两步往杜蛮而去,嘴里叫唤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杜蛮抬头见他来了,唤一声“姨夫”,哭道:“这马是不是不中用了?它怎么倒地上就不起来了?”
高寄忙拉她起来,“你怎么样,摔着没有?”
杜蛮只是摇头,嘴里还念叨着“救马”,高寄见她虽然形容狼狈,却四体俱安,只是脸上、身上蹭了不少的土,就放了大半的心,这才去看那马。身子蹲下一半忽然叫人搡了一把,结结实实就摔坐在地上了。原来正是那赶车的李姓老者。高寄不好生气,只好自己默默爬起来。
那李老径自奔幼马而来,见那马卧在地上呼呼喘气,一双大眼似睁似睡的,却分明看着来人,又近前细细看了,这才明白过来,脸上露出笑意:“好个聪明孩子。”
杜蛮高寄二人听得分明却不明所以,却见车上的女孩儿也过来了,笑说:“李爷爷爱马成痴,马对他而言就是‘孩子’。我瞧他的意思,这马奸滑得很,故意倒在地上吓唬你呢。”
杜蛮先欢喜得唤一声“禾笙!”拉着她的手忍不住蹦起来:“怎么是你?太巧了,咱们在路上也能碰到!”
禾笙也欢喜不尽:“我还当看错了呢,没想到真是你。你哪里得来这么匹奸滑的小马?瞧你这一身的泥灰,想是从马下摔下来了?”
杜蛮点头还未及答话,那李老道:“这孩子是聪明,怎么能说‘奸滑’?我瞧这马又弱又小的模样,本就资质一般,何况出生不足十日。主人不知爱惜它,也怪不得它叫你吃个小亏。若它是个憨的,让你们累着这一番奔波,只怕离真躺着也不远了。”
高寄这才明白这马竟有小心思,自己偷懒不说只怕还故意甩下杜蛮,不由气道:“真个小畜牲不知轻重,敢这样作死!倘若摔坏了人,保管你活不过今日!”
李老听了竖起眉头,怒道:“放屁!分明是你家野孩子没分寸在先,它若真是不知轻重,你当你家小子的的小胳膊腿还能囫囵挂在身上?你们不仁在先倒反骂它不义,真是无礼、无耻!”
这李老是个讷言之人,唯有一个爱马,今气得急了,竟一口气说出这么些话,还与马讲起了仁义之理。禾笙听了好笑,忙从中劝道:“爷爷您先别急,这位大伯也是焦心蛮蛮急得狠了,哪里就值得这样。您赶紧瞧瞧这小马到底有事没有,爷爷还在车上等着咱们呢。”又对高寄致歉:“李爷爷自小在马群里长大的,他多大年纪就养了多少年的马,对马比人还亲呢。这小马与他就是家里刚出娘胎的孩子,您体谅他的心跟您是一样的,别再计较。”高寄摆摆手,并不在意。
杜蛮道:“你爷爷也来了?这位李爷爷我之前也见过的,却没说过话,原来因为我不是马才不愿意搭理我吗?这匹小马是我姨奶奶家给的,我看着它生出来就给了我了。只是我也并没有累它跑很久,它到叫我吃了满嘴的泥。原来这马也这么聪明,还知道跟我耍心眼子吓唬我呢?嘿,有趣,有趣!”
高寄瞪她道:“这样的马你也别想留着了。你已然叫人操心个没完,再有这么个小畜生助你,这世间还能安生吗?你瞧瞧人家姑娘多少懂事知礼,倒奇怪竟能与你交好。”
杜蛮撇嘴,又告诉了他这几人的来历。高寄听说济世堂的胡不知胡圣人在车上呢,忙恭谨起来,要去拜见磕头,禾笙笑道:“大伯不必多礼,我爷爷最不耐烦这些繁琐礼数,何况他此时没下车便是不想见人,您去了反倒叫他嫌烦扰。”高寄只得做罢。又想那李老想来就是传说中护卫在胡圣人身边几十年,太宗皇帝曾亲封的“普世真人”李守了,当下更加谨慎,暗悔之前言语莽撞冲撞了他。
李老回到车架旁取来一把干草,逗引着那幼马吃了,慢慢抬高手,那幼马两眼跟着吃的,不自觉就站了起来。喜得杜蛮拍着手笑起来。
再要赶路时,杜蛮也不敢再骑马,禾笙便道:“我在车上坐了几天了,正想下来走走,不如咱们一块儿慢慢走着吧,左右离太和城也不远了。”
那李老也已认出杜蛮,听禾笙如此说了只是一点头,抖擞马鞭驾着马车当先去了。这边高寄牵起幼马,杜蛮与禾笙故意落在后头说些别来的悄悄话。
禾笙只说赶去诊治的病人如今已大好了,他们在那边过了年,又采办了些当地的草药之类,并无多少趣事。杜蛮却有叽叽咕咕说不完的话,又悄声说了自己的身世,末了道:“小姨母他们对我好,可我在她家住着总觉得不大自在的,心里时时想着这是住在亲戚家,凡事都要留心不敢任性。这回去姨奶奶家也是一样,一家子倒好似都欠了我的。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哪里禁得住这样客气!何况我知道我爹娘嘴上不说,心里舍不得我离开身边的,所以心里只着急回家,在别人家住着实在熬煎。”
禾笙笑道:“如今你都知道了,总算能安心了?”
杜蛮先看了眼牵着马悠悠走在前头的高寄,捂住嘴趴到她耳边道:“你知道那个劈山救母的刘沉香吗?他也自小没见过他亲娘,其实他娘是天上的仙女,被他的狠心舅舅压到华山底下去了,他长大后知道了身世,就一路艰险找到华山,还寻来盘古用过的开天神斧,一斧头劈开华山把她娘救出来了……”
禾笙被她这一番吹得耳痒,躲开来揉着耳朵笑道:“怎么,你也要去劈山救父吗?”
杜蛮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头抬得高高的,一副神气的样子:“我力气很大的!虽说开天神斧有八万八千八百斤重,我如今也只提得起百十来斤而已,不过连高城表哥都说我是练武的好材料,想来我好好练练功夫,待我长大了未必不能举起来。只是到今日也没个人告诉我,他是被压在哪座山我底下,我也不能随便去劈……”
禾笙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