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满架蔷薇卧晓枝，或红或粉或白黄，点点如星，坠落人间，翠带如丝丝缕缕的线，缀起颗颗星芒。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秦臻握住绯汐月的手紧了紧，笑道：“我记得上一年就是在这里，你答应了我的表白。”
绯汐月回握住秦臻的手，亦笑道：“嗯，我当时就在那片花藤后面，听见了你和严默师兄的对话。”
秦臻想起那时自己踌躇不前，犹豫不决，结果被严默套路的场景，不由笑出了声，“那会儿我听严默说你在我身后的，真的差点就原地死机，心里还想着怎么和你解释好呢！”
绯汐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他的皮肤很白，像上好的骨瓷，莹润有光泽；黝黑而深邃的眼眸，是经过千百次锤炼的黑曜石，清澈而干净；眼角的一点泪痣，旎秾多情；薄薄的淡色红唇，魅色天成。
无疑，这是一位极出众的男人。
当他不笑的时候，是一位温润儒雅的书生，一手执卷，一手打伞，走过烟雨朦胧的小巷，衣摆翩跹间，带起几朵透明的水雾，嫩绿如油的青苔爬上刻满岁月痕迹的青石砖，两旁的小溪潺潺，是整个天地间唯一的和声。小巷尽头，豆大的烛火落在灯笼里，点亮一小片不甚明亮的光圈，他嘴角微扬，笑容浅浅，如清风过境，是从水墨画中细腻镌刻的疏朗山水，烟波浩渺，如诗如画。
“怎么了？这突然这么看着我？”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好似悠扬遥远的风笛，又似醇厚的大提琴，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治愈的安宁。
绯汐月心口涩涩地发疼，鼻尖酸涩，眼底的热意涌上眼眶，那人的身影一下子就朦胧了几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别怕，我在。”
秦臻将人揽入怀中，手掌轻柔地抚摸怀里人的发顶，想起下午母亲告诉他的事情，心中暗叹一口气。
月华皎皎，夜风微凉。
轻轻拭去眼角水珠，秦臻柔声问道：“饿不饿？我们去吃小蛋糕好不好？”这是绯汐月的习惯，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一块小蛋糕。
绯汐月摇摇头，双手纂住秦臻的衣摆，嘴巴紧抿，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
她在犹豫，也在斟酌，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
“阿臻，纳兰婳的母亲说纳兰婳想邀请我明天下午去喝下午茶。”
秦臻闻言微微皱眉，虽然绯汐月曾帮过纳兰婳一回，但她们之间也早已两清，这时候纳兰婳找绯汐月喝下午茶是那般？
见秦臻沉默，绯汐月把脑海中反复思忖编辑好的话语慢慢说道：“你难道从来没有疑惑过为什么不愿意与人接触的纳兰婳会主动邀请我吗？”
秦臻眸色很深，就像看不见低的深井，“为什么呢？”
绯汐月轻轻一笑，如被大雨压倒的白花，单薄得可怕，“因为感同身受。”
秦臻紧了紧怀抱的力度，清浅的呼吸落在绯汐月冰凉的耳间，似叹息，似悲伤，“我知道，我都知道。”
绯汐月瞪大眼睛，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
“嗯，我都知道，那天濮阳把事情都和我说了，他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秦臻缓缓放开绯汐月，“所以，可以告诉我，在医务室那天你梦到了什么吗？”
时间轴突然被拉动，医务室的梦靥如浓墨侵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是她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
那会儿大约她才四、五岁，但她知道家里不富裕，从来不会开口要求父母给她买什么东西。有段时间她喜欢上画画，但家里并没有可以画画的纸。有次她去邻居家大哥哥那里玩，发现大哥哥有很多便签纸，她很喜欢，但是大哥哥说这些是有用的，不能给她。
为了得到这些便签纸，她就趁大哥哥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到他家里，溜进他的房间里去偷拿便签纸。一次，两次……她成功地偷到了她想要的便签纸，然而短暂的偷窃愉悦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记得事情发生的那天是一个夏日的晴天，天气很好，门前的桃树挂着累累硕果，茂盛的桃叶互相嬉戏耍闹，花色狮子犬耷拉着脑袋趴在荫凉的前厅睡午觉，夏日的午后，一如既往地安静。
脚步轻缓地走上楼梯，隐隐听见有声音，抬起的脚一下子停住了，但想要得到的渴望还是促使她迈着脚步上去了，长大后的她无数次后悔为什么就这么耐不住性子非要往上走。
走上楼梯，走进房间，房间里坐了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邻居家的大哥哥，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那个男人懒散地坐在藤椅上兴致缺缺地看电视，见她上来，便问她干什么。她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也不太记得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但似乎是威胁她，要她不要动，然后这个男人掀开她的裙子，把手，舌头伸进下面那个地方，她当时傻愣愣的，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男人对她说可以走了，然后她就这么下去了，走到楼下，阳光刺目，穿堂而过的风有些大。
走出后门，尿意上涌，她就在房子旁边的新挖水渠边上厕所，然后她发现刚才被碰触的某个地方隐隐泛疼，但没有伤口，也没有红色的血液。
她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虽然她后来才知道这叫做xing侵。
略略长大后，她似乎再次在邻居大哥哥的门口见到了这个男人，但是小时候的记忆实在模糊，她记不住那个男人的面孔，但他留下的梦靥却从未消失过，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十余载的时间。
当她看见那群人想要对纳兰婳动手动脚的时候，原本已经开始泛黄，逐渐开始消散的梦靥再次张开血盆大口，耀武扬威，昭示着自己从未离开的身影，那些不甚明晰的细节如同画家笔下的画卷，逐渐被明朗，逐渐清晰……
令人作呕……
恶心……
真恶心……
秦臻一把抱住浑身颤抖的绯汐月，柔声安慰道：“过去了，汐月，都过去了，我陪着你呢，我陪着你……”感受着怀里人缓缓平静下来的情绪，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用力抱住眼前这个人。
感受着胸口的炙热液体，他突然后悔了，他不该问的，让这些记忆随风而去不是更好吗？
绯汐月双手紧紧抱住秦臻劲瘦的腰，泪如泉涌，这是她的梦靥，从未被治愈的梦魇，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
许是两人的情绪太过悲伤，花架上开得正艳丽的蔷薇花纷纷扬扬落下一片花雨，落了两人一头，一脸，一身。
秦臻缓缓松开怀抱，黝黑深邃的眼眸坚定而缱绻，他在绯汐月额间落下一吻，笑意浅浅，眼角一点泪痣旖旎多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以后有我陪你。”
“你不介意？”
“如果说完全不介意是假的，但我更心疼你遭受的，”秦臻替她摘下几片发间蔷薇，轻声细语，“如果可以，让我来弥补过往的伤痕，可好？”
粉白蔷薇花瓣簌簌落下，黄蕊粉瓣，纷纷扬扬，悠悠荡荡落了一地，月华西斜，暗香浮动。
心里某块缺失的空洞被纷纷洒洒的花瓣填满了，结痂的伤口被轻柔地敷上治愈的伤药，也许很多年后再次回望，还有会有一朵娇艳的蔷薇正迎风摇曳。
绯汐月抑制不住眼底的湿润，两行清泪如水滑下，滴答滴答落下，落在光滑如丝绸的花瓣里，溅起小朵亮晶晶的水花。
秦臻轻轻擦拭眼前人滴答落下的眼泪，心疼万分，柔声哄劝着。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教学楼里涌出一波波大一新生，或三五成群，或三三两两，互相讨论者初入大学的期待和憧憬，安静的小吃街再度热闹起来，袅袅的白烟混杂着酸甜苦辣咸的百味飘飘荡荡，消失在黑丝绒般的夜空。
绯汐月看着被秦臻牵着的手，炙热的掌心温暖了冰凉的手心，黑色针织外衫包裹住她单薄的身形，浅浅的青草香丝丝缕缕窜入鼻尖，令人心安。
A大的蛋糕店装潢清新温暖，明亮的橱窗摆放着一排排令人垂涎的蛋糕模型，暖黄的灯光落在木色地板上溅起点点光斑，面包展示柜里摆放着刚出炉的牛奶土司，巧克力甜甜圈，香草冰淇凌泡芙，芝士浓香蛋糕，戚风提拉米苏，端的是秀巧精致，甜香馥郁。
秦臻照例买了一个巧克力味提拉米苏，走到收银台又回去拿了一袋牛奶，收银小姐姐打趣道：“学长又是给自己的女朋友买蛋糕呢，我们今天有活动，满40减5元，学长再买一块小蛋糕就可以参加满减活动了喔。”
秦臻遥遥望着站在门边踢石子的绯汐月，摇头笑道：“一块就够了，谢谢。”
“叮铃”蛋糕店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少年人走了进来，来人一双水波潋滟的狭长桃花眼被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挡住，清俊的脸庞还留有几分稚气，水润的红唇微微嘟起，似乎在生谁的气，他走到展示柜前，盯着所剩不多的小蛋糕瞅了半天，“请问还有巧克力味提拉米苏吗？”
收银员小姐姐笑着摇头，“不好意思，最后一块已经被人买走了。”
少年人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愁烦，他思索了片刻，指着戚风味提拉米苏咬咬牙道：“就这个吧。”
少年人提着装有提里米苏的纸盒七绕八拐地在A大里转悠，嘴里嘟囔着：“不对吧？我刚才好像走过这里了？”
“是这条路吗？怎么感觉不对？”
“难道又迷路了？”
“不是吧，唐丝丝一定会笑死我的！”
在原地绕了三圈，少年人遇见了一对正在你侬我侬吃蛋糕的小情侣，心下大喜，终于遇到活人了。他十分没有眼色地跑上前，文质彬彬地像两人询问，“请问A大的行政楼怎么走？”
绯汐月正把最后一块蛋糕往嘴里塞，一个少年人就直冲冲跑来问路。
秦臻闻言上下打量了少年人一眼，想起这个人和自己刚在蛋糕店擦肩而过，他指着左边的林荫道，“向前直走然后在第二个路口右转，看见图书馆后再往前直走，在第一个路口左转，然后就到了。”
得到具体指示的少年人连声道谢，正准备转身直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盯着绯汐月看了半晌，不确定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