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勇气,忽地坐了起来,明知故问地大声断喝道。这一声大叫,有给自己壮胆的虚张声势,也有向对方表明我不惧你,并向对方叫板的意味在里面。同时,我一把拽住了那已经被扯出去了大半的衣服。我和那盗贼就这样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其实,这件衣服口袋里是空的是没有钱的,钱被我放在身后做了枕头的衣服口袋里。但此时此刻,我不能默不作声!如果我此刻不出声,那么,就等于是承认了我们惧怕对方,等于默认了盗贼的进一步抢劫行为,这便不亚于是在变相地鼓励对方的偷盗行径,那么,接下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被洗劫一空便会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一声叫过后的死寂中,我多么希望睡在一旁的浩天哪怕能弄出一点点有力度的声响,能得到他的有力声援啊!我知道他已经醒了,可遗憾是,他只是轻轻地小幅度地移动了一下腿,身子便纹丝不动了,他竟然假寐了起来。
“你……你……你不许再出声,再喊,我……我就捅死你!”那盗贼结结巴巴地威胁道。
这盗贼可能是入道不久的新手,或者是路过此地一时兴起而心血来潮想弄两钱的偶尔为之的“好人”也或许是俗话里说的:“强贼怕弱主!”这一恒古不变的情形的再度显现。我从他要借助晃着的尖刀来给自己助威壮胆的颤抖声音里,明显感觉到了他有比我还胆怯还慌张的内心,从而识破了他故装强悍的虚假外表。
“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车子都撞成了这样,怎么还有钱呢?”
“叫你不要出声!我叫你不要出声……”
盗贼慌乱地恶狠狠地加大了挥舞着尖刀的动作幅度,“煞”地刀光一闪,那冰冷的刀刃从我裸露着的手腕上飞快地划过。猛然,我和那盗贼都愣住了。我十分清楚地看见自己手腕上有一道苍白的口子在开裂,两片白花花的皮肉顿时外翻……而我此时头脑异常冷静,对这一切看得真真的!好奇怪!我手上竟然没有丝毫的疼痛感生成,千真万确!我仿佛看见的是另外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的手腕被割开了似的。
骤然,一股殷红的血,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忽地冒了出来,瞬间,便填满了那道裂开的白口子,并开始顺着手腕滴滴嗒嗒地往下滑落……
“来人哪!救命啊!”猛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棱棱地划破了这漆黑寂静的夜空,这声音仿佛不是发自我的咽喉,而是来自那低空中粹然炸响的一记闷雷。此刻,那被盗贼扯住不舍放弃的衣服如同变成一块通红炙手的烙铁。蓦地,他抛下手里的衣服,人宛如成了一只被惊扰的野兔般倏地蹿下车去,跨上了下面已经 “突突” 启动待发,接应他的摩托车,那摩托车晃起一束白光柱,往建瓯市方向奔逃而去……
突然,我如被魔鬼附了体似的一跃而起,抢到方向盘前,猛地启动车子,迅即拐上205国道,脚下猛然踩死油门,发动机倏地疯了似的咆哮起来,车身忽地一颤便箭一般向前射去……
“你要干什么——?你……你要追上去,用车去撞他们吗?这样会出人命的,你快停下来,快停下来吧!”浩天如是被车子的巨大动静“惊醒”了似的,他惊慌失措地从卧铺里爬到前面来,忧心如焚地死死盯着前面那束越来越近的白光,惊呼道。
那摩托车也疯癫了似的在前面“嗡嗡嗡……”作响地发出金属撞击的嘶鸣,排气管里喷射出团团浓烟。他们这是早明白了我要用车去撞击他们的意图,才拼命地夺路奔逃啊!然而,他们的努力是枉然徒劳的,一前一后两辆车的距离在飞快地缩短,两车愈发地迫近了,我能清晰地看见那坐在摩托车后面的瘦盗贼被吓得如失了血一般一张煞白的脸,他惊恐失措地时不时急切地回头向后张望,瘦盗贼这份心惊胆战的惧怕模样与这一副对死亡的惊惧神态,竟令我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兴奋与快慰。妈的!你也会有怕的时候呀!我在心里快意而恶狠狠地愤愤骂道。
“马上……就要撞上了,会出人命的,那……你就真的彻底完了,求求你,快停下来——停下来呀!”浩天猛地一把捏紧了我的手臂,那手指颤抖着如钳子般掐入了我的肉里,他用近似哭腔对我苦苦规劝。
我手臂一痛,心头随之一震,脚下猛然松开油门……
那摩托车趁机忽地一拐,冲上了一条窄窄的机耕道,我看得十分分明,在摩托车冲进那浓厚夜幕的瞬间,瘦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故弄狡狯的微笑……
车在路边缓缓地停了下来,我大口地喘息着,理智重又回归到了我的大脑,我浑身开始如筛糠般抖作一团,肌肉突突乱颤,我才感觉到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身子奇冷无比,手腕部疼痛得钻心……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用意是多么的恶毒,行为是多么的凶险、凶残。原来,人在极度悲愤之时,最容易被以暴制暴以恶制恶的冲动意识牢牢掌控支配,瞬间,会使人做下他后悔终生的罪举。然而,本人当时却是浑然不觉如无意识一般。当有朝一日,在茶余饭后,我们以震惊错愕而百思不解的心情,谈论起我们身边某个曾经努力做了大半辈子好人的故友,我们往往会吃惊发现,他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瞬间犯下令人发指、罪大恶极的罪行,极有可能,他就是在如我此时的这种情况下,理智短暂迷失,行为瞬间失控酿成的恶果!
“快把衣服穿起来,手上还在流血,先包起来。”浩天忙把一件衣服搭在我肩上,并把一包餐巾纸压在伤口上,再用蒙车头用剩下的透明胶在餐巾纸上缠绕了一圈。
“咝……”触及伤口时,我痛得倒吸着凉气。
“先这样包一下,回去了再去诊所上药,你去卧铺里睡一会吧,我来开车,马上要天亮了。”
回到家,卸完货,再把车子开到水果市场旁边的一个偏僻的大院子里去修复。在这院子里“躲藏”着一家生意跑火的修车店,这家修车店坐落在如此偏僻的大院子里,有点酒好不惧巷子深的意味。虽然地处偏僻,生意却跑火的原因,当然全仰仗于店里有钣金高手——扬州佬师傅,另一个原因,是店的选址正好迎合了我们出了事故的车主,生怕车子残破的外貌被同行看见,怕招致同行的议论与讥笑的遮羞心态。当然,我还悄悄把车上的两块车牌拆卸了下来,这自然也是主要基于这一不想被更多的外人知道的遮丑心理。其次,还有一层隐藏着的待到将来卖时好脱手的谋划,如当大家都知道了你车子大“整容”过,谁愿意买?谁会出高价钱?然而,我如此周全地处心积虑地遮遮掩掩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枉然的掩耳盗铃,我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句古话在等着我,便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此时,我接连出了事故而且有一桩是几十万的特大事故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这消息在亲友们中间真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用“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形容亲友们的反应,这未免太有点轻描淡写了,与现实是极不相符,也是极不准确的。如果说它不亚于是一枚重磅炸弹在我亲朋好友之中霎时引爆的话,也是丝毫不夸张,也是一点都不为过的,那不可抵挡扩散开来的“冲击波”的杀伤力可谓是空前的,亲友们有的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有的又犹如那万花筒般变得变幻莫测便更合乎情理,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回来了没有?”刚把修车的事安顿好,卢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刚回来。卢哥!”
“那你赶快来一趟交警大队!”
“现在吗?”我看看四周,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现在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候,这么急召唤我,看来是事关紧急!我心开始忐忑。
“对,现在,你直接到吴大的办公室里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到!”我连连应诺,收起电话,没敢有片刻的耽搁,忙招了一辆摩的直奔交警大队。
我来到因大部分人都下班离去而略显静寂底楼却又一片灯火辉煌的交警大队,通过幽静的走廊,我直奔二楼,老远就见吴大的办公室大门敞开着,从办公室里往外有一缕银白灯光斜斜地投射在幽深的二楼走廊上,办公室里隐隐传出有人低低的交谈声。我不由的紧张起来,卢鼻在这个时候,这样风风火火地招我来,难道是交警大队洞悉了我已无法赔偿这四十几万的巨额赔款,从而后悔,从而要改变放车的初衷,从而要对我另行采取别的什么新的强制举措吗?
“小徐,来了!快,快,这里坐。”当我出现在吴大办公室门口的那束明亮的光线里时,吴大忙起身,指着他刚坐过的那张茶几前的长沙发,和蔼可亲地招呼我道。房间里的另外俩人,卢鼻、开车的小汪都看着我笑笑,算是跟我打过招呼了。此时,办公室里的氛围很祥和,全然没有我在路上想象中的那样肃穆!
“哎……你坐呀!”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的吴大转过身来,看着局促不安的我叫道。同时,他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这杯水递给我。我忙起立,双手接过水杯,一时,我心里涌起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
“我说,你这孩子的运气怎么这样差,人怎么这么倒霉呢!刚刚听卢鼻说,你又出了事故?”吴大在我旁边坐下来,感慨地说道。
我暗自吃惊,卢鼻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我又出了事故的消息的?他信息如此灵通,这着实让人有点惊异!
“嗯……”我默默地随着吴大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有气无力地低声应道。
“唉!我这里的事故还没有解决,外面的事故却接踵而至了,这叫人怎么活!小徐,你此时此刻的心境我是十分理解的!按理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本应该多给你一些修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时间,但眼下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嘛!那一群涌山老百姓总是来我办公室里吵吵,非要年前见到赔款,如若不然,他们就要去上访,我也是被被迫无奈才答应得他们。小徐呀!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把这五万八千块钱在年前帮忙给清了去?”吴大在我坐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圆滑老道而又意味深长地问道。
吴大的话表面看似客气,实质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不容推诿的威严。
“哎哟……您言重了!我给您添麻烦了!让您为难了!我一定在年前把那五万八千块钱给赔上!我一定说到做到!”我慌忙起身,诚惶诚恐地连声保证。
就目前的五万八千块钱,我现在是完全可以拼凑得出来的。当初,店转给大毛开,他是一分钱都没有拿的。并且,当时盘点时,有很多货是没有算钱白送给了他的,即便是这样,盘点下来,他也还欠我的六万多,如果大毛把这些钱都能还上的话,也就足够了!但大毛是新接手店里生意,想他一时半刻地就一下子拿不出这些钱来,是不现实的,这一点我是十分清楚的。但好在现在是下半年,正是店里生意一年中的旺季,我想,从他店里抽调出三万块钱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再加上范思宏要归还的两万,也就差不多了。难就难在那电信局索赔的天价三十八万元……我只要一想到这三十八万,便心慌气短,人有一种被压迫得要窒息般的感觉……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坐,坐,坐……”吴大抬高手,复又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来。他故意把“好”字咬得特别重,声音拖得特别长,仿佛有一份沉甸甸的担子随着他口中“好”字的吐出,正在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肩头卸下来一般。他激扬地接着说道:“至于那电信局索要赔付的那笔巨款,我的态度还是那句话,尽量拖!说到这个钱,我气便不打一处来,那赔偿清单上面罗列的什么‘应急接头’就有五个,而且每个价值六万。是这样吧!卢鼻?”吴大转脸,虚问卢鼻。
“是的!”卢鼻点点头,十分肯定地答道。
“关于这个‘应急接头’每个是不是真值得六万,我们暂且先不说。单就五个接头,这就大有问题了!你想,我们通过补接一条断裂的绳子就可以推想而知,其实,只须要两个接头就足可以了嘛!那么,电信局为什么还要硬开五个接头来呢?这明摆着就是拿我们当外行嘛!是变着花样想敲诈嘛!等过了年,小徐你把这清单送到物价局去重新定价评估一下,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它总有说理的地方,不可能他们电信局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多少就多少,就他们说了算!”
“嗯,嗯……”卢鼻、小汪齐声在旁边附和。
“对了,小徐还买了保险,我想,他在这次事故中应该不会亏到哪里去的!”小汪突然高兴地说道。
“唉!莫提保险,人家保险公司说了,车子4米15超高,不给赔!”我气愤愤地说。
“是吗?我以前也解决过关于超高的事故,确实是超过4米,保险公司不赔,说是开车的违规装载;低于4米呢,人家保险公司也不赔,说什么是天空中的光缆安装过低,该挂!责任在安装方。这叫什么事呀?这也就是说,人家保险公司横竖都是个不赔,那么,我们买保险有什么用?这些都是******瞎扯淡逻辑,小徐你不要怕!我们这里的保险公司说不通,待事故解决后,我带你去景德镇保险公司找他们的上级更大的领导,那里有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在当头,他绝对会帮我们的,小徐你放心!”吴大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承诺道。
吴大的话不亚于是从遥远的天际播撒而来的福音,又不啻是我在迷航中突然看见前方闪烁而耀眼的航标灯,这使我激动不已,心情豁然开朗。瞬间,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热浪袭上我的心头,这惊喜把一直笼罩盘踞在我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的浓重阴霾挤兑得一扫而空,驱逐得烟消云散,我顿觉浑身轻松舒坦,仿佛我的眼前正徐徐地升起一片红艳艳光灿灿的希望之光。
“好!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小聚就到这里。小徐,以后,我们要多电话联系,有什么情况要记得及时告诉我。有什么困难我们大家要一起面对!啊!这个,小汪,你开车送一送小徐……”吴大站起身来,送客,并吩咐小汪道。
“不……不……不……不麻烦小汪了,我租住的地方离这并不远,溜达溜达就到了,开车的人一天到晚都是在车上坐着,能慢慢走一走,反倒觉得舒服些。小汪,你坐!你坐!吴大,我走了,这几天,我一定把钱筹齐!请您放心,请大家放心……”我起身,脸上挂着感激万分的微笑,和办公室里的人点头哈腰地一一道别。
我走在回家的路,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兴奋与激动,啊!这一下,我心里终于有了底,不再用整天惶惶不安地熬日子了!我有幸能结识吴大这么好的一个人,真是我三生有幸,是我这个不幸之人的不幸之中的万幸啊!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确,此时,我脚下生风,只觉得没有走多久,便来到了租住的院门外,当我一只脚刚刚跨进院门,便被正出门找人的范思宏看见了,他见到我,猛然一愣,眼里立时闪现出同情与可怜我的眼神,(这眼神是我日后才琢磨出来的),瞬即,他诡秘地猛向我招手:“来,来,来,我这里有一个找你的电话!”
我好纳闷儿!有人找我应该打我手机呀!怎么打到范思宏家里的座机上来了呢?我急忙半跑着,进入范思宏的房间,怀里抱着女儿的范思宏老婆杵在桌旁,也是用一副同范思宏一样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疑惑地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叫道:“喂……”
也就是这个神秘的电话,为我慢慢地揭开了一段令我如今还痛心不已而又无可奈何并隐瞒了我一年之久的伤心往事;一个让我错愕到如今仍认为那是一场梦魇般不真实的惊天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