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年，崭新的两间内外装饰完毕的三层店面楼竣工了，我迫不及待地搬货物进去，入住，开店营业。那时候，由于全然不懂，房屋新装饰后，室内会残留对人体健康有危害的物质在，而去像现在人们这样，刻意地理会这个关于危害人体健康的顾忌。
也就在新楼竣工不久，由我出资，三舅舅着手经办的营救细舅舅出狱的事，终于有了眉目。
三舅舅结交的那位公安局朋友果真有些手段。
细舅舅最终被裁定入狱五年，就在细舅舅被押解去珠湖农场开始服刑之初。全家人开始悲观地认为，三舅舅这段时间的辛苦忙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是使人绝望的劳民伤财。也就在此怨言四起弥漫正盛的当口儿，细舅舅却在这年的端午节前夕，以保外就医的名义神奇地回来了。
家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而喜形于色，奔走相告！
我则精心地准备了送舅舅们的端午节礼。一直以来，我和哥哥是分开送四个舅舅三时三节的。哥哥送大舅舅与二舅舅的节，我则和三舅舅、细舅舅走动。往年送时节时，我都是在三舅舅家吃饭的。这次我破例选择在细舅舅家吃饭。如此刻意安排，是有因高兴而特意表示祝贺的成分在里面。
记得端午节那天，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现在，已是春末夏初时节，气温开始一天比一天地炎热起来。当我把节日礼物拎进门楣两边早挂了艾蒿、细舅舅原来开饭店的堂屋时，戴了一领红旅游帽的细舅舅满面春风地急忙迎了过来，“今天啊，你得在我这里吃饭，我们得好好喝几盅！”他把我让在桌边坐下来，又是递烟，又是泡茶的，很是热情。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特意来陪你喝几盅，一来表示祝贺，二来也让对面姓石的看看，我们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也好出一口心中久憋的恶气！”细舅舅跟哥哥岁数不相上下，我们之间全然没有长辈与晚辈的代沟隔阂，平时相处得还算融洽。
“好！”
他亲切地拍拍我的肩头，然后卷起袖口，套上围裙，亲自下厨，细舅母忙前忙后地打下手，不太一会功夫，便炒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来，来，我和你舅舅敬你一杯，要不是有你出钱，你舅舅还在牢笼里呢……”在热气腾腾的酒席上，细舅母领着细舅舅站在酒桌对面，突然，向我举起了酒杯，动容地说道：“都说大恩不言谢，那么，一切都在酒里，我们喝一个满的！”
“哎呀……”我慌忙站起身，“我所做的，不值一提。这都是三舅舅的功劳，他为这事操碎了心，没日没夜地、忙前忙后地奔波求人！这下好了……”
“来，不说了，干，干了！”细舅舅忙打断我的话，一仰脖，把手里的满杯酒一饮而尽，再把空酒杯倒翻过来，是滴酒不剩。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酒一口气喝干，也把酒杯倒扣过来，也是滴酒不剩。
“好！坐，坐，快吃菜，吃菜……”细舅舅向我虚点着手，示意我快坐下。随后，他把酒壶口伸过来，为我慢慢斟酒，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为我的事总共花去了多少钱？”
“一起用去了一万二千八，其中有……”我猛然止住话头，此时，我不想说出“二百五”曾经支取过两千块钱的事，我怕扫了此时的酒兴，又怕日后落下个挑拨他们兄弟之间情感的嫌疑。忙改口说：“有签名的，他们支钱都有签名。”
“哦，”细舅舅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他猛地把自己面前一杯满酒自顾自地一口喝干，而后，猛然把空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花了这么多钱！难道他老三没有拿我的钱，到处去巴结那些城里人，为他自己今后好做事而铺路架桥！”
我端着满登登的回敬酒的手不经意地一抖，酒洒了，凉丝丝的酒顺着手腕流到臂弯，过后不久，酒走过的地方，有了火燎的辣意。我放下酒杯，默然地擦拭着手臂。细舅舅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三舅舅为了他，没日没夜地奔波操劳，这还不尽心尽力、尽心尽责吗？难怪在细舅舅回来的这两三天里，三舅舅变得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呢！连自己兄弟都如此猜疑，那我这个外甥在他心里又会是个怎么样形象呢？此时此刻，我不免有狐死兔悲的异感袭上心头！
“来，来，再满上！”细舅舅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探过酒壶，重新为我斟满酒，说道：“俗话说，兄弟望着兄弟穷，妯娌盼着妯娌怂！如果老三真有做哥哥样子，他那么有钱，这钱是轮不上你外甥来出的！所以，他表面是在热心地为我忙活奔波，实际上呢，他是有他自己的私心的……”
“难道低三下四地去求人，自己心里舒服！”我不爱听细舅舅这种灭三舅舅功劳、没有良心的歪理儿的话。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细舅舅忙岔开话题，借举起酒杯之机掩饰他的不快。
话不对劲半句多！我隐隐觉得，我和细舅舅内心之间似有丝丝缕缕的隔阂在无形地弥漫扩散。我们再喝过几杯酒后，谈的无非是他在狱如何的没有被人欺负的内容，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别的话题。我觉得索然无味了，便借口店里还有事，提前离席，草草收了场。这竟然隐约有了不欢而散的意味。
当天晚上，大约近十一点的光景，面红耳赤的细舅舅从对面的“二百五”店里摇摇晃晃地出来，带了一身浓重的酒气撞进门来，“生仂——拿……拿一把手电筒来……”
“哦，”我忙拽过一张凳子，让坐，递烟，奉茶。“你等着，我这就上楼去拿来。”
“把……把屋里的灯……都关了！”细舅舅接过手电筒，摇晃着站起身来，随即命令道。
“关灯干什么？舅舅！”我疑惑不解。
“哪里有……有那么多为什么？叫……叫你关，你……你就关喽！”细舅舅蓦地拉长了脸，脸色瞬间凝重难看起来。
“哦……”我把店里的电灯全关了，店里立即变得黑灯瞎火了。我们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细舅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究竟关灯是为了那般！
“你……你过来，随着这束手电筒的光，往……往上看！”细舅舅的脸贴在墙壁上，手里的电筒也贴在他面前的墙壁上被点亮，一束白光射向屋顶，在雪白的屋顶上印出一个弥漫微颤的光圈。细舅舅的脸像失了血，被手电筒光印染得惨白，一只没有贴在墙壁上的耳朵成了透明状的粉红色，一条条细红的血管清晰可见。
“你……看，看哪里呢？随着光，往……往上看，看墙壁！”
我也像他一样把脸贴在墙壁上，往上看。
“看……看见了吧！墙壁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细波浪！”
“嗯，是有！”我顺着手电筒的光线往上面的墙壁上看，果然，电筒光如同是放大镜似的，把平时看起来平滑的墙壁上的凹凸不平神奇地呈现了出来，清晰的历历在目。而且越往上看，愈发明显。
“这种施工质量怎么行，我要这样照将上去，要看不见一丝波纹，那才行！你得叫师傅统统返工！”细舅舅语出惊人。
“啊……这恐怕不行！”我重新打亮灯，老实说，细舅舅的话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样严的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舅舅，在我们这条街上，大家都是这么个施工水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一家提出这么严格苛刻要求的。再说，师傅的工钱我已经全部付清了，师傅都出了门。总共也只三万块钱，三万块钱也只能是这样的粗工夫。两间店面都是一样的，现在你就任选一间，四年后，你觉得不满意，你再另请师傅，把你那间重新装饰一新就是了。现在这个样子，对于我开杂货店来说是足可以了。”
“你当然是称心如意哩！”细舅舅话里有话地说道：“但，我不舒服！我不满意！明天，我就要见到来返工的师傅！你看着办吧！”
细舅舅撂下风凉话，气哼哼地往外就走，略踉跄的身影很快隐没在浓厚的夜色里……
“这分明就是你舅舅没事找事，在找茬啊！当初，我就说了，这个房子我们不做，可你偏偏不听，现在好啦！这……这，到底该怎么办吗？”玉枝心烦肚躁地埋怨道。
“唉……谁知道会是这样！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呢？世界上哪里有卖后悔药的！我要买！”我慨然一声长叹，人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不能自拔。同时，我的内心满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细舅舅下一步会对我做出什么样的出格的事情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