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会儿,小吴便把车子开进了公安局大院,汽车在停满自行车的院内没有停下来,而是顺着一条水泥甬道一直向前,斜着拐过办公大楼,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更大的水泥场地,场地靠围墙边搭了一排铁皮高凉棚,凉棚下面停了一大溜两边侧门上印有‘公安’字样的昌河牌面包车。原来,这里是公安局停汽车的场所。
汽车最后在一辆引擎盖上有‘公安’两个字的小轿车旁边停了下来。
走,上三楼,彭矮子在上面等着我们呢!喏,旁边的00568是他的专用车。小吴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打开了车门,大而不恭的话语委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小吴怎么能这样目中无人地说话呢?彭局长天生个子矮是不假,这是全县人民都知道的!可是,人家毕竟是个大局长,怎么能这样称呼人家呢!我隐隐觉得可能要坏事!这个小吴极有可能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文强他怎么挑选这样一个人来帮忙办事呢?我顾虑重重!
小吴好像看出了我的顾忌,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什么的,我们圈内都这样称呼他,习惯了,改不了口了……
我忐忑不安地随着小吴来到三楼,穿过长而幽静的走廊,经过一扇扇油漆汪汪的房门。彭局……彭局……小吴最后敲响了一间房间的大门。
房门打开了,迎面扑过来一股凉丝丝的冷气,房间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随小吴进入房间,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硕大气派的弧形办公桌,桌子里面坐着一个矮墩墩的四十出头的男人,他的身子深深地陷在黑色真皮的老板椅里,懒洋洋地听着办公桌对面四个人在向他汇报着什么,为我们开门的是四个人中的一位瘦高个。
见我们进来,彭局长坐正了身子,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向靠墙的长沙发方向,点了点手,示意小吴和我在沙发上先坐下来。
我拘束地在沙发的一端垂手坐下。小吴却旁若无人地踱到墙角引水机前,轻车熟路地取了一次性的纸杯,放上茶叶,咕咚咕咚作响地筛了一杯茶。这引水机咕咚咕咚的声响在这静寂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刺耳,我不禁为小吴鲁莽的行为而担着心,这个小吴哦,他竟然把堂堂公安局长的办公室错误地当成了自己家啦!我小心地观察着彭局长他们的反应,还好,彭局长他们像没事人似的还在继续着他们的谈话,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我们是室内的ー缕冷气,又仿佛是我们从来就没有进入这间房间来一般。
来,请喝茶……小吴缓缓把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主人似的轻声招呼我。而后,他在我旁边坐下来,跷起了二郎腿,面带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彭局长做指示。
好吧!就这样,你们就按照我们刚才商量好的去办吧!彭局长站起身,打发四人道。四位也跟着站起来,点着头慢慢地鱼贯而出,并不忘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带拢。
小吴,汪书记海南考察几时回来呀?彭局长随意地问道。
还得过几天。
哦……彭局长低头,拉开办公桌上的大抽屉,一扬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精准地将两包中华烟投掷在我和小吴面前的茶几上。随后,他右手拿了一个黄牛皮纸袋,迈开短壮的腿,滚圆的身子缓缓移到小吴身旁,靠着小吴坐下来,宽厚的沙发随之剧烈地波动起来。
啊呀,领导交待的事不好办哦!啪地一声,黄色的案卷袋被彭局长甩在茶几上。
废话,好办还用得着找你大局长!小吴惬意地往后斜斜地仰了仰身,看着彭局长,意味深长地微笑道:还能有让你为难的事?谁不知道你鬼点子多。
这次不同往常,这件事办起来有些棘手,案子是由景德镇市公安局某局长亲自督办压下来的。已经下公文催促几次了,要求抓住当事的嫌疑人,无需问询,便及时押解去景德镇。这是督促公文,你们看看。官大一级压死人哦!彭局长用粗短的手指解开案卷袋,拿出盖了景德镇市公安局鲜红印章的公文,手指点着叫我们看。
我脸色大变,呼吸有些急促。看着这鲜红如血的印章,便让人有晕血般的晕眩,心不由自主地突突狂跳起来。哎呀,这事连公安局长都犯难了,老二可真是玩大发啦!这……这……这该如何收场啊!
今天就直接放人,就对上面汇报说没有抓住嫌疑人,让他们慢慢等着,我们就一直拖,时间一久不就淡忘过去了?我还不信了,他们景德镇人能越级下来直接抓人,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命关天的大案!你说呢?我的彭大局长!小吴把公文往旁边一推,如同扫瓜果皮垃圾一般。他随意的言语更是令我震惊,原来抓人放人在这里竟然是如此简单稀松随便的一件事情!
哈哈,小吴,我完全理解你此时的心情。领导能在百忙之中、千里之外两度打电话给我,我彭某人更是能掂量出这位大姐的分量。你说得对,拖是必须的,我们的人是绝对不能押解去景德镇的,只要一去,我可以断定,我们的人保证会被当作典型犯处置的。要立马放人这个也好办,对我们来说,这只是分分秒秒的事。不过呢,正如你刚才说的,这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我们更要处理得稳稳妥妥,不落后遗症,免得日后,给自己给领导增添麻烦!彭局长笑吟吟的,一改刚拿公文出来时的严峻模样。而且,话语诚恳,说得在情在理使人无懈可击。看他那样子,他对这个案子像是已经成竹在胸、好主意拿捏在握。
说得在理,真不愧是大局长,想问题就是周全,说,你接着说。小吴猛地坐正了身子,大声鼓励道。
我冒昧地问一下,大姐,你要我营救的是哪一位?不会是俩位一起都救吧?彭局长目光越过小吴的后背看将过来,征询地问道。
我只求能早点放我弟弟洪明义回去!至于另ー位,我和他只是同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的事我可管不着。
哦……我这下心里有底了,知道了。彭局长点着头,转而对小吴说道:我是这样想的,这个洪明鹄是个有案底的人,他这次被拘捕后,我们便收到一个叫洪金勇的人寄来一封实名控告信,信中控诉洪明鹄从牢中出来后的两三年间,他不思悔改,反而是变本加厉地横行乡里,他采用打骂持刀恐吓威逼等非法粗暴的手段,强迫洪金勇的老婆与他维持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近两年之久。看了来信,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洪金勇早干什么去了?像洪明鹄这种人早就应该以强奸罪绳之以法了。既然大姐与他没有关系,像这种恶人,我们应该先把他押解去景德镇,作典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一来,对上面也算是有个交代,二来,为大姐活动营救弟弟蠃得了更多的时间,也为我们拖延寻到了很好的借口。我们可以这样回复上面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怪洪明义狡猾,他听到风声逃之夭夭了,我们一时半会抓捕不到!哈哈……彭局长圆滑地笑出了声。
小吴重重地在他肩头上拍了两下,眼睛笑得眯缝成了一条线。
然而,拖延不过只是权宜之计,并非长久之策。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还是要辛苦大姐北上景德镇找到那位被打的镇北佬,做通对方的思想工作,争取取得苦主的宽恕原谅,以化解彼此之间的怨恨,从而,让对方撤诉。只有这样才是从根本上把问题彻底解决的正当途径,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合理合法地把洪明义放回去,这样我们就断绝了连绵耗时的追讨官司的纠缠,便断绝大姐永久的后顾之忧!
小吴以手掌轻击茶几面,高高地树起了右手的大拇指。
大姐,你回去后,便着手去办找苦主求和解这件事,成败就看你的了。至于放你弟弟,那是迟早的事。不过呢,让弟弟多在里面呆几天,吃些苦头,长点记性。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情,四十多岁的人,也该长大了!
好!彭局就按你说的办!小吴站起身,甩手响亮地打了一个响指,脸露赞许之色,说道。我们走了,这事就拜托你多费心。
哪里的话,这是我的份内事,能为领导分忧,实在是我彭某人的荣幸!等汪书记从海南回来了,望你转告领导,这件事我会亲自跟踪处理好的,请领导放宽心。现在正是午饭的饭点上,二位就在这里吃个便饭吧!彭局长也跟着站起来,客气地说道。
不了不了,我还有一件小事情要办,处理完了,还要送她回去,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这个就谢谢了。小吴拿起茶几上的烟,扬了扬,ー包塞给我,一包自己收了起来。”
“哎呀,这个文强年纪轻轻的,比强崽大不了几岁,人家就当上了书记,人和人就是没法比啊!姐姐,你有没有问清楚人家是什么书记呀?看样子官位小不了,公安局长对他手下人都这么客客气气的。这下好了,以后家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了……”二舅母听完妈妈的叙述,眉飞色舞感慨道。
“你说什么呢?你想今后家里还有事呀?我只不过是给人家当三个月的奶妈,人家能这么热心帮这个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我们已经承受了人家天大的人情,该感恩戴德了。如果下次还有事,我们怎么还好意思再去给人家添麻烦?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种关系是不能重复再用的,不然,我们拿什么去回报我们欠下的情啊!这会让人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哦,要晓得,人情大于天啊!这次去景德镇,我要想尽办法去求得对方的谅解,这样做才能让文强打得开嘴说话,不让人家为难啊!你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景德镇,我想,要不了几天老二就可以回来了。”
果然,在表兄‘扁头’的帮助下,找到还在医院住院的苦主,软硬兼施,好话说尽,最后双方达成协议,以6800元私和了结。那时节,6800块钱那可是一笔巨额款项啊!妈妈把钱交清后,二舅舅很快便获得了自由回来了,而,二舅舅的同伙‘番瓜’被押解去了景德镇,果真当了典型,从重从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在两种截然不同结果的强烈对比下,二舅舅和舅母心里高兴自不必说,对妈妈的感激更不需得言表,单从二舅舅夫妻热情空前地抢着帮家里干农活儿,便可见一斑了。
在二舅舅夫妻高兴的同时,随着我婚期的临近,我们家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玉枝家按照当地风俗,送来的杂七杂八费用除外要肆仟块钱彩礼钱的礼单成了父母的心病,在当时来说,娶一房亲,这个要价是不多的,充其量只是个偏低档的水准。大家早就知道了,在几年前,我家里为娶我嫂子过门,就已经花费近七仟。然而,此刻这个低廉的肆仟块钱的彩礼钱,对于近似被掏空了家底的家里来说,真不亚于是一座大山压顶般压得父母透不出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