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离开的那是谁呀？我们家可没有这么阔的亲戚朋友！是哪个一下子就发达了？”妈妈没有进屋，声音却先传了进来。
“咦……你们父子俩杵在这里斗牛似的，怎么了？哈哈……看得出来，你的身体是完全恢复了。你自己可能不晓得呦！昨天下午，你那个可怕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吓得我们家少做了一锅豆腐！哦米拖佛！谢谢菩萨老人家的保佑……”妈妈进了屋，看见气鼓鼓的我，扑哧一声乐了，连连说着谢谢菩萨。
“还能为了什么，刚才别人一提到他工作的事，你儿子就没好声气地冲外人发火，真是……”爸爸气愤地指着我告状似的说。
“哦……你的工作委实是一件头痛的麻烦事，我一直都在琢磨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我总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出去找事做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处处都得看别人脸色的事，我就做不来。要不这样，你也和我一样上门卖豆腐吧！要你们年轻人跟我一样挑担子，你是不会情愿的！那好，就在你自行车后座上订做两个竹筐，豆腐摆放在筐子里，骑着车子卖。这样，你能比我跑得快，跑得远，扩大了销售面积，增加了销售量，人还轻松，顶多一上午就完工！多好！”妈妈对我侃侃而谈，看似漫不经意的样子，其实，这是她早就深思熟虑一直都在谋划着的事。
“多了我出去卖，必定要多做不少豆腐，我们一家人后半夜是不是还得再提前开始忙活？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现在就已经够累了，不能因为我，把你们都累趴下，这样做不行，绝对不行……”我急忙否定，慌张得连连摆手。此一刻，说怕累坏家人只是一个搪塞，一个借口，对我们农村人来说，如果成天个叫怕累怕苦，恐怕会被别人讥笑死，小看死，农村人没有什么值得可以引以为傲的资本，有的恐怕就是这个可怜的能吃苦不怕苦了！其实啊，真正的个中原因是我惧怕做生意，那时，个人做生意还是个稀罕事物，人们意识里对做生意还是心存忌讳的，再加上，我当时年轻好面子脸皮特薄，而在身近做生意就难免会遇上熟人，所以对上门卖豆腐，我没有信心，怕到时候自己张不开嘴，怕磨不开这张薄面皮！
“你要是能出去卖豆腐，我们不仅不需要再提前早起熬夜，而且再也不需要如毛驴一般推磨了！就等你一句话，就看你愿不愿意、敢不敢做这个生意了！”妈妈直视我的双眼，激将似的说道。
“有这么好的事……这可能吗？哦……只要我答应了卖豆腐，家人就可以不用再推磨？还可以不用再那么早起？这可能吗……”我不敢相信妈妈话，八成是她在胡扯，逗我玩，但看她一本正经的神情又不像。
“一句话，你到底敢不敢？”妈妈加重了语气再次追问。
“只要我们不再推磨、不再那么早起来熬夜，我就敢出去卖豆腐！我还就不信了，卖个豆腐别人能吃了我不成？”我的牛脾气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哈哈……”妈妈与爸爸对视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跟你说了吧！”妈妈止住笑，说：“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和你爸爸去城里买黄豆，在卖黄豆的店里，偶遇一位同样是来买黄豆做豆腐的同行，哇嚓嚓，不得了，人家买黄豆可真是大手笔，是一车一买。(这里的车是指当时的主要交通工具——烧柴油单缸发动机的三轮车，一般可以载重三至四千斤。）我不禁问道，这位师傅，您买这么多黄豆，您一天做几锅豆腐呀？一天10锅！那位师傅憨厚地笑着回答。你看看难怪人家一次买这么多！我忍不住再问，那您几个人做啊？定是请了不少帮手吧？儿子啊！你一定想不到他当时回答的是几个人做，不信，你猜猜。”妈妈微笑着，忽地对我卖起了关子。
“一天做10锅，至少也得5个人忙活吧！”我看着妈妈因兴奋而潮红起来的脸庞，为了不扫妈妈的兴，我故作煞有介事地猜测。在现实中，5个人在下半夜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赶出10锅豆腐，应该是原始手工做豆腐的人数最少的极限。
“错！”妈妈的手有力地在我面前一挥，大声地叫起来，“那位师傅回答说是：只两个人，就他夫妻两口子！”妈妈伸出两手指，打出一个大大的V字母在我眼前摇晃。
“这……这不可能！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两个人就算是长了三头六臂就是累死了，也绝对做不出来的！他们分身都不够！除非他会孙猴子的七十二变化！”我大吃一惊，武断地就下了定论。我第一反应是置疑那个同行在说谎，而且是瞒天大谎！
“对呀，对呀，我和你爸爸当时也是你现在这样子的反应！认为人家在骗我们，在撒谎呢！”妈妈愈发兴奋了。
爸爸在一旁，飞快地搓着两手，憨笑。
“我当时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认为这个人太会说谎、骗人了，便要拆穿他的谎言，说：这位师傅，你晓得我们夫妻是干什么个不？不妨告诉你，我们也是做豆腐这一行的！你这个话说给外行听，人家会信以为真，说给我们同行人听，就不灵喽！”
“这位大姐，我为什么要骗你呀？说假话骗你，我又得不到你半点的好处，我至于吗？”妈妈开始有一句无一句地学着那位同行师傅的神情与口吻接着往下说：“我一下子被他问住了，想想也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没有理由啊！真的？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就两口子真是不可思议呀！我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相信是吧？对了，大姐你刚刚才说你也是干这行的，请问，你在什么地方发财呀？那师傅狡黠的目光中透出生意人特有的防一手，怕我们跟他争生意的小心谨慎。为了打消他顾虑，我急忙说，兄弟放心，我们在乡下做，离城里有二三十里路程呢，抢不了你的金饭碗！难怪在菜市场没有看见过你们，我这就放心了，你们俩上车跟我去，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一件靠它吃饭的实用宝贝！有多少路程？离这里远吗？我问。不远，不远，几分钟就到！来，来，上车。那人很热情。我和你爸上了车，果然几分钟就到了，原来，他就住在城郊，一间东西带厢房的老式大平房瓦屋，却粉刷得四壁到底雪白，显得特宽敞明亮。比起我们家的房子占地面积要大些，所不同的是他们家早已没有了既占地又笨重的大麻石磨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台四条高铁架腿、大漏斗形绿肚皮的新奇古怪的铁家伙。那位师傅热心地指着这个绿肚的铁家伙得意地介绍说，看见没有，就是这家伙，它叫豆浆机。它可厉害了，十个壮劳力的工作量，给它只消片刻便能完成搞定，用上了它，既省工又快捷，出的活与我们人工推磨的没有任何区别。哎呀，它可帮我大忙了！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两口子一天能做10锅豆腐？哈哈……看着这个稀奇新鲜的东西，傻眼了吧！那人看着目瞪口呆的我们豪爽地大笑起来，而后压低声音，无不得意地接着说，不瞒二位，能用上这家伙的，在我们城区范围里，我可是独一份！嘿嘿……我们的同行还是毛驴一样可怜巴巴地推着石磨呢！这宝贝是我托一位在农机公司上班的亲戚花了我一千多块钱从大老远的江苏常熟买来的！”
“听到此，当时我就动了心，我也想给我们家添一台这样的宝贝！虽然要花一千几百块钱，委实是贵了些！说心里话，还真有些舍不得！但能省去你们父子推磨的辛劳，相比之下，我认为还是值得的！你和玉枝刚定亲不久，结婚反正还早。所以，我把家里仅有的钱交给那个师傅，托他也给我们买一台，眼看着过几天就要到货了。现在，让我发愁的是做出那么多豆腐怎么卖，光靠我一个人，即便是跑断了腿，也是卖不出来的。再者说，如果还是做原来那点豆腐，用上这么金贵的东西，也不划算！正好，这次你病着回来了，我突然灵机一动，只要你兄弟俩骑上车，一起出去帮忙卖，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妈妈神采奕奕地一口气把她的经历与计划全盘托出。
我终于明白。原来，妈妈早就在规划实施自己的发家计划。而我却是她计划中的一枚棋子。成为妈妈的一枚棋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此一刻的我对卖东西做生意没有一丁点儿兴趣，不要说兴趣，在当时我的内心里，对做生意简直是从内心的抵触反感升至讨厌厌恶的程度，试想，一个大男人推着豆腐车，穿行乡村之间，与一些熟与不熟的妇人斤斤计较地陪着讨好的笑脸做着生意，无形中成了那些妇人们背后指指点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这……这对于一个曾经是老师的大男人来说，这叫我情何以堪，怎么磨得开，丢得起这张脸面！想想便让人难受的心慌！这比杀了我还让人难受哦！真不如躲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干些比景德镇市金属回收公司还要繁重的活儿来得爽快啊！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