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的“景色”万年不变,从上到下的死气阴暗,白天与黑夜在这里没有丝毫差别,所以就连时间的变化都感知不准。
艾宁看着对面墙上燃得正欢的火把,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刚才有个守卫来换那东西,艾宁趁机搭话,想问问时间,没想到竟直接被人无视。气得她鼓着嘴生了半天闷气。
“困了?”
穆连就着盘腿的姿势往她那边挪挪,边问边将她一揽,把她头拨到自己肩上。
艾宁顺从照做,同时又觉得好笑。他这事儿干的,明明没想等自己答话,那干嘛还要问那个多余的问题,真是傻。
艾宁咯咯傻笑,紧跟着就又打了个大呵欠,末了还砸吧嘴。
“无聊,好无聊,真的好无聊……”
她小声嘟囔着,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撑在穆连腿上一下子直起身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不放。
“要不你说故事给我听吧。”
穆连一怔:“……说故事?”
见艾宁兴冲冲的点头。可自己从小到大,既不曾读过故事,也不曾有人对自己讲过故事。故事,该是什么样的呢?又该如何讲呢?
艾宁看他为难,便笑嘻嘻的摆手打算作罢,道:“没事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实在闷得慌,所以——”
“没事。”他忽然出声打断,艾宁一抬头就看他正看着自己,目光柔和:“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艾宁立马乐开了花,抱着他一只胳膊,笑道:“我不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嗯,那我想想……”
艾宁也轻轻“嗯”了一声,又乖乖把脑袋枕回他肩上。过了一会儿,穆连平缓的声音便幽幽传来。
“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那儿的人都非常崇尚力量,而他们的国君,正是他们之中的最强者,因此很受臣民敬仰。那名国君继位之后没多久,就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小皇子降生后,举国同庆,国君甚是欢喜,他一眼认定这个孩子定将继承他衣钵,甚至超越他,成为国中最强大的战士。可后来,随着小皇子一天天长大,那位国君的失望之感也越来越强。”
“为什么?”艾宁忍不住问。
穆连道:“因为那个小皇子没有朝着他父亲期望的模样成长。他不强壮,相反的,他体弱多病。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遑论强大的力量。在那样一个崇尚力量的国家,他身为最强战士的长子,给他父亲丢尽了脸。”
“可生来体弱,这也不是他的错呀!”
艾宁一下子来了情绪,坐直身子面向穆连,就像要在穆连这儿为那个“小皇子”讨个公道。
穆连笑了,却轻轻摇头说:“是谁的错,从来都不重要,因为不会有人在乎。大家在乎的,是那个结果。”
“那,后来呢?”
“后来……”穆连有一瞬恍惚,“后来,有臣子向那名国君献策,说有办法将小皇子锻炼成国中第一的勇士,于是,那国君便将自己的孩子送了过去。”
艾宁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极为不妙的感觉。“‘锻炼’是,是怎么个锻炼法……”
穆连看着她,并不说话。艾宁正要追问,地牢里就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现下这个节骨眼上,过于刺耳。
艾宁奇怪着,就见一牢卒过来打开了牢门,而跟在牢卒身后的那个人则对他们说:“阁主有令,请二位今晚移步三堂歇息。”
牢中二人互看一眼,虽不明缘由,但还是跟着人走了。
睡床总好过睡稻草嘛。艾宁欢快的想。
二人从牢中出来,才发现天已全暗。他们被四个阁中守卫看着,一道前往三堂的客舍。
不似上次来时人满为患,如今这里已是空了。几幢客舍之中只有寥寥数个窗子透出光亮,晚风吹过,树影在窗前莎莎晃动,看着冷清又萧瑟。
如今仗打起来,早先那些置办收整产业的活肯定是没了的,阁里的任务恐怕一下子少了一半还不止,剩下些艰辛的苦差也没人肯接,来的人自然也就少。再加上这山阴城虽是玄明之都,不会受战火之苦,可也害怕遇上上头“非常时期强行征兵”什么的。傻子才在这时候待在这。
四个守卫带着艾宁他们到最里头的那幢客舍住下。这栋客舍前些日子刚刚大修过,有那么三四间房因为工人误工,房中的窗子没装好,阁中管事的迫于无奈,只好命人先用木板钉死,只留扇门出入即可。没成想现今倒成了个便于看守,软禁他人的好地方。
艾宁和穆连门对门住着。一把他们关进屋,那四个守卫也各司其职去了。两个在房门外走廊上面对面站着,两个在楼下客舍大门口把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艾宁坐在桌边上发了会儿呆,外面就有人送来晚饭,饱餐一顿之后,她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艾宁打了个呵欠,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嘴上啧啧有声,忍不住嫌弃自己道:“都沦为阶下囚了居然还饱到食困,我这心也是够大的了。”
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就往床上一歪,拉过被子抱在怀里,嘴里还迷迷糊糊的念:“晚安,穆连。”
谁知她这边呢喃声未落,对门屋里就响起极大一声脆响。艾宁诈尸似的坐起来,瞬间清醒。
门外啪的一声,看来是看守踹开了穆连的房门。艾宁刚走到门口就听外头一守卫大喝:“你在干什么!”
“抱歉,手滑。”穆连答得平静,声音也不大,但因为他屋的门开着,艾宁隔着一道门也能清楚听见。
什么手滑。艾宁捂着嘴,憋笑憋得厉害。就刚才那动静,一听就是卯足了劲把瓷杯子一类的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手滑。
那守卫也知道自己被敷衍了,越发怒不可遏道:“我可告诉你,这一地碎瓷片没人来帮你收拾干净,你自己捡干净知不知道!”
穆连没有答话,半晌之后,才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房门,认认真真道了句“晚安”,然后直接反手合上了门。
这声“晚安”清清楚楚落在艾宁耳中,亦落在她心上。她“噗嗤”一下笑出来,他竟然为了回自己一句“晚安”,弄出这么大动静,真是傻瓜,大傻瓜,太傻了。
艾宁喜滋滋的倒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不过门外那两位就不同了,他们被穆连那声略带温情的“晚安”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着急忙慌的跑下楼,和楼下门口那二人换了岗。
而另一边,五堂的“员工宿舍”里,芜阳也早早的就睡下了。
要搁平时他是断然不会这么早睡觉的,今天实在是累了。亲眼见到艾宁还活着,又是大惊又是大喜,还有一大堆关于她的问题,却不得不忍住不问。他实在是心力交瘁。再加上芜阳眼下无法与艾宁相认,这让他越发煎熬。
“她还是那么善。可我这双手,却是早就不干净了。”
芜阳翻了个身,总算艰难地进入了梦乡。
这天晚上,他竟久违的梦到了以前的事。梦到了儿时的艾宁与自己,还有他们那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