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后,艾宁再次陷入梦魇。
还是那个村庄,火焰仍旧燃的旺盛,不过这一次,艾宁不再站在村庄和火焰之外,而是站在村中,火海的中央。眼中所见尽是一片扭曲了的黑红。墙倒屋塌,宛若人间炼狱。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在梦里,但这梦境过于真实,竟让她觉得胸口发闷,皮肤也火辣辣的疼。
前方的火焰似乎出现了一道缺口,艾宁抓住机会,奋力从那里冲了出去,跑上一条漆黑的巷道。火焰迅速从身后追上来,很快就在前方,巷道的尽头汇合。在尽头的火光中,一个身影渐渐浮现。
他背对着自己,身后长着一对黑色的翅膀,头顶的兽角隐隐散着红光。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柄和火焰同色的镰刀,似乎正低头看着什么。
又是那个魔族!
艾宁站住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脚下竟还倒着一个人。
长镰落下,笔直刺中地上的人。鲜血溅出,那人却一动不动,好像已死去很久。
目睹这种场面,艾宁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呼。她的声音其实不大,但还是引来了那个杀人者的注意。他缓缓朝她偏过头,一双红色的瞳孔映在火和血之中,盛满戾气,赤的让人发憷。
艾宁想都没想,转身就跑。巷道好像被无限延长,而她永远到不了出口。
一阵飓风赶上来,轻松越过她头顶。魔族挥着翅膀,缓缓降落在她面前,挡住她去路。
看清他容貌的那一刻,艾宁彻底懵了。
穆连?!
不对。是烈泽。既是他,又不是他。
眼前这个人满脸冷漠,无情至极,就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没有感情的木偶,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温柔友善的烈泽没有一处相似,与穆连就差的更远,但他们却生着同一张脸。
“烈泽?你是不是烈泽?”
魔族没有回答。随着艾宁的提问,他慢慢举起手中的镰刀,尖端直指艾宁的心脏。
艾宁转身要逃,两旁的火焰却迅速围拢,将她和魔族圈在同一个火圈里。他的样子像在梦游,提着武器一步一步靠近艾宁。
“烈泽!你醒醒!你看看我!”
不管艾宁如何呼喊,他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艾宁只得步步后退。她不小心踩在圆木上,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魔族走到她面前,机械的朝她举起剑,目光空洞。而艾宁脑袋里早已乱作一团,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道这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吗?!为了和这样一个恶鬼般的杀人犯续前缘?!而且他还要杀死自己?!
开什么玩笑!本姑娘不干了!
在魔族落剑的瞬间,艾宁闭紧眼睛大喊:“穆连救我!”
……
艾宁猛地张开眼睛,第一时间映入眼中是被柴火照着的深色石壁,随之而来的就是穆连凑近的脸。
他的脸上写满担忧,一遍又一遍的问着“怎么了”。那双湛蓝的眸子里闪着火光,还有她的倒影,就像在对她说,她是他此刻唯一的牵挂。
艾宁还没从刚才的噩梦中缓过劲,现在又被穆连这样关切一望,情绪瞬间崩溃。她一下子坐起来,扑到穆连怀里,抓着他背后的衣服嚎啕大哭。
这举动太过突然,穆连被她吓了一跳,一时竟全身僵硬到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轻轻环住她,给她顺背。
“没事,没事了,不怕不怕,有我在,有我在呢……”
他抱着艾宁,轻声在她耳边念了很久,总算让她放松了些,可她还是紧揪着他的衣服不放。
“穆连,我,我……”艾宁把头埋在穆连胸口,抽抽搭搭,讲话也结结巴巴的,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刚才,我刚才梦到……”
“嘘……”
穆连温柔将她抱紧,阻止她继续回忆梦境。“让你哭成这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梦。醒都醒了,干脆就忘了吧,别去想了。”
艾宁闷着点点头,眼泪鼻涕蹭了穆连一身,他也没有半点不满。艾宁偷偷笑起来。
真好,这个男人。
艾宁又在他身上赖了好一会儿,心满意足之后,思绪忽然和之前的接上。她整个人都跟着一颤。自己不是从崖山上坠落了吗!那么高,怎么活下来的!难道又是穆连的通天本事?
她赶紧推开穆连一些,打量他们的处境。
又是山洞里,不过这个山洞没上次瑞真的那个大。这个山洞只是在中心点一堆火,就足够把洞里每个角落都照亮。好在从洞内到洞口之间有一个转折,不然风一定直往里灌。
洞口那里黑乎乎一团,现在应该正是晚上。火堆离得很近。自己身下垫的是穆连的外套,身上盖的则是自己的那件。火苗在身侧跳蹿,烤的人暖烘烘的。她赶紧捧住穆连的脸,扳着他的脑袋从左晃到右,再从右晃到左。穆连略带惊讶的任她摆弄,虽然不解,但也没说什么。然后就看她傻乎乎的问:
“穆连,你是活的吗?”
这话问的。
穆连没绷住,一下子笑出来。怎么坠了个崖,就吓傻了?
“你笑什么你!”艾宁说着愤愤的揉起穆连的脸颊。
穆连不紧不慢,把她作乱的手拿下来,贴在自己胸膛左侧。掌心下一阵温热,还有稳健有力的心跳,艾宁抬眼看他,脸上越来越红。
“穆连,你……”
“怎么样。现在,我是活的还是死的?”
他边说边笑盈盈的贴近,热气散在艾宁额头,她脸上一下就红透了。
“你你你!活的活的!”
艾宁手忙脚乱的要把手抽出来,穆连却想逗逗她,便不动声色将手握紧。
手收不回来,艾宁羞急了,干脆狠狠往他身上一推。她并没使多大的劲,要在以往,穆连是动都不会动一下的。可这次却大不同。
他不仅立刻松开了她,竟还差点仰面躺倒,脸色也忽然变得苍白,神情痛苦。
这可把艾宁惊得不轻,但她也很快发现了问题。穆连的衣领被扯松了一些,露出小半截红色的伤口,在苍白的肤色下十分显眼,就像一道裂纹,里面翻滚着火的颜色。
艾宁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不祥之感。她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穆连,看他重新坐好,看他调整呼吸,然后趁他不备猛地出手,一把扯开他的衣服。
触目惊心!
他的身上也布满了那裂纹一般的赤红色伤痕,纵横交错,长长短短的一个压着一个,凌乱的叠在一起,把他一身完整的皮肤割裂成大大小小无数个碎块。
艾宁哆嗦着收回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呼出的气碰着他也会让他疼。
“……好了,看完了。”过了好一会儿,穆连平静地理好衣服,系上衣带,然后看着艾宁愧疚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艾宁拧着眉,半心疼半责怪的看他,突然有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可想想他现在的身体,自己这一巴掌哪能打得下去。艾宁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遇事先为自己考虑了。如果不是把对方看得重于一切,又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最后,艾宁只叹了口气。
“穆连,你说实话,我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的伤和这个有关吧。告诉我。”
一问起伤的来由,穆连的样子明显局促。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
“你怎么不问问你的伤?忘了自己被毒针射中了吗?”
艾宁一愣,她还真忘了。
本来当时中针就没感觉,要不是意识立刻模糊,她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针。而且这一觉睡醒,除了做了个噩梦,身上也没别的不适,所以自然也就忘了。
“看来是忘了啊你。”穆连无奈笑笑,从旁边拈来一根极细的小银针。他把针对着火光,好让它更加明显。
“你已经把它取出来了!”艾宁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腕,左右看着他手里那根银针。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从哪取出来的?”
她说着裹紧自己身上的外套,整个人紧张兮兮的往后一缩,如临大敌。
“呃……”穆连脸上也微微一红,把头偏到一边:“从你左肩后。”
艾宁立马炸了毛:“那不是都看见了?!”
穆连赶紧摇头摆手:“没没没!就只把你肩上的衣服褪下来了一点,其他的一点都没看到!一点都没看到!真的!”
艾宁轻哼一声,瞟了他一眼。看样子没说谎。既然只是肩膀,那就没什么了。反正之前在虹阴阁也被他看到过。
“这么一点小东西,怎么弄出来的?”
看她有所缓和,穆连赶紧“将功补过”,解释说:“其实这种东西没入肌肤,只要找准位置,可以用精气将它逼出来。这是青苍一族大多数人都会的法子。”
艾宁忽然想起玄明宫中,文凌也曾对她说过,自己体内因为有他的精气,所以他可以感觉到自己。
“那要是把自己的精气渡给其他人,就能感觉到那个人的位置吗?”她问。
穆连点头:“理论上可以。”
“理论上?”
“嗯。因为这是青苍禁术,很久以前就失传了。据说这种术的根本,是利用施术者的寿命来给别人续命。延续生命本就是逆天之事,再加上这个术对施术者的伤害非常大,后来就被禁用了。”
艾宁听完心里一阵嘀咕。这样的禁术,文凌怎么会用?而且他和自己的人类母亲到底有什么渊源,既然宁可牺牲他的寿命也要救母亲和自己?
“在想什么?”穆连问。
“噢!”艾宁小心思一转,赶紧扯了个别的,“我在想,我怎么没中毒死了。”
“这个啊,”穆连忽然正经严肃道:“其实我也在想。”
他把银针举到眼前。
“这上面淬的不是毒,只是一种神经麻醉药。”
“麻药?”艾宁诧异,“可就我所知,月族的毒针,从来只会淬毒啊。”
“如果是这样,那这根银针就很可能不是来自那些月族追兵。”
两人都不再说话。
如果不是月族追兵,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