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方式么……”尤里眨着眼睛,“人类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呢。”
“说起来,原来辰宝贝儿以前帮他们的时候都没有要‘贡品’么?真是感情用事。”他笑着,并不是在责怪。
回去的时候来了一趟梦域,凛的答复挺让人意外的,看起来他一开始也没想到去借用额外的力量。并非不信任,大概也是本能地感觉到会牵扯到更复杂的东西,因此心平气和地接收了现状而后从容地走上前。
“我总是忘记。我并没有和信徒做过什么交易。”我叹气。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我从未有过使徒,我也不需要供奉便可以拥有力量,因此常常忽略这件事又会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想起来。
“接下来呢?”尤里问我。
“我先去找尤西顿。”我说。
他本应很忙的,因此我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总是在英灵殿里翻滚。既然是“本应”那就意味着实际上他并不忙,且不说“生命”这一概念被人们敬畏的程度使得尤西顿有用的强大力量令他应对起公务来游刃有余,事实上整个下庭的诸位神明分担了大部分的工作。
外围无边无际的花田是梦君的居所,穿过花田中央虚无的黑暗中悬浮着一座座神明的宫殿,中央最大的那一座是英灵殿,虚无黑暗中流淌着忘川之水,经英灵殿的轮回井逆流而上,上至中庭。宫殿与宫殿之间由悬浮的拱形桥梁连接,英灵殿正门的桥最长,一直连到中庭。不过上庭来这边的话他们一般也不走这条路的,他们总有自己的办法,比如赛穆尔就喜欢驾着云车横冲直撞。
上庭与下庭并非空间上的上下,当然也不能说它们在一个高度上。神明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很模糊,以上下区分不过是起个名字而已,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位置关系,至少上庭不是在天上,下庭也不是在地下。
我去英灵殿就比较喜欢走梦境的捷径——不再醒来的梦境是死亡。因此花田深处的确有这样一个通道,通的是英灵殿的大殿。
空旷但不寂静,灵魂的动荡在英灵殿里更容易感知,即使是最深处的大殿也依旧清晰,如果是前殿的话……就会有点像候车室或者办事大厅。转生的确像是一场旅程,虽然是一场什么都不允许带的旅程,下庭所经历的一切像安检一样,将前世的一切剥离,由特定的神官记录下来,而后一个空白的灵魂去往下一场人生。而发放车票的是尤西顿,此时他只是在御座上坐着,神识遍布各处。
他坐在那儿装模作样地看着一叠纸。像报纸,但是下庭是不会有报纸这种东西的,无论是尼斯特拉的预言,赛穆尔的小道消息还是维丽特的八卦都不会以这种方式传播。他想搞幺蛾子。看起来我得配合一下。
“夜安。”我站在大厅的这头行了一礼。
“今天的天气不错,你在学校表现怎么样?”他一副爸爸的样子,脸挡在报纸后面,翘起来的腿晃呀晃。
“老样子。”
“快期末了吧。”
“嗯。”
“有好好复习么?”
“还没有讲完。”我抬起了右手,小孩子游戏中手枪的动作,食指对准了他的御座。
“还没讲完?时间有够紧的……即使是这样,你可以自己得空就往前翻着复习了。”他用关切的爸爸的语气说,然后放下了报纸。
然后我的指尖发射光炮了。
成功把他道貌岸然的样子打零散了(耶!兰轩大胜利!)。
他的御座当然炸了,连着后面墙也炸了,经过的神官被吓到了,愣在原地,我透过那个空洞可以看到他滑稽的动作。但是这个空洞马上就恢复了,毕竟神域的一切都不能说是有实体的,只是一瞬间打散了织构它的力量,而后力量会再凝聚起来恢复原样。
“这么想玩父慈子孝的话去办证啊。”我走过去,看着尤西顿整理仪容。他的长相很年轻,也很俊美,和梦君相似的肤色,但是皮肤是冷的。眼睛是紫的,头发是黑的,很黑很长,小时候踩到过。他今天穿的不是他喜欢的毛毛领披风,里面是深V款的很朋克的那套,而是穿了西装。毕竟是要演爸爸。
“那怎么行,我可是很忙的!”他煞有介事地这么说,把头发理到后面后又坐会御座上翘起腿,“要不宝贝儿和咱换换?反正整个英灵殿的事儿你也完全办得来!”
他故意露出一抹邪魅的笑。
啊……
“我还是走吧。”我觉得我真的不该来找他。
“别呀!好不容易来一趟,来让我看看有没有长高!”他扑过来,大力揉我的脑袋。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背摔然后把他脸摁地上。
“不要表现得好像自己是个傻子一样。你敢这个样子出现在别人面前么?”我推开他。
“为什么不敢?整个神域都知道你是我儿砸!”
“哦……”
虽然我觉得我的确学了他的某些特质但是我一定没有这么愚蠢。
“有事问你。”我说。
“来坐这里!”尤西顿拍着他旁边,御座的上的空间。
我现在并不是十六岁孩子的模样,梦域尚且是活人可以进入的空间因此可以保持兰轩的外形,但是英灵殿里我会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并非小孩子的我去坐那个位子并不合适。但是看着尤西顿原本挺帅的脸因为过于逗比而毫无威严,又觉得什么规矩其实也不重要。
“我就想问……”我坐下,“你的那些使徒因为我而特别惨到底是不是注定的。”
“不,是他们本来就很惨。”他飞快地否认了,“更何况,其实他们也没有特别惨。罗伊德统治他的国家超过了百年,顾遥也平定了内忧和外患,御珩亦得知己,虽然并非事事如意但也算此生无悔不是吗?”
“你站在神的角度这么说真的合适么?”
“那么宝贝儿你站在神的角度说他们惨,合适么?”他笑了,我想应该就是我那种坏心眼子的笑。我和他长得不像,我和他只有右眼的颜色是一样的,别的都和暝曦是一样的,虽然我总觉得暝曦比我高,应该是气场的问题。但是我觉得我的坏心眼子一定是像尤西顿的。
“并不是你造成了‘悲剧’,只是你并不是观众也并非完全的参与者。你刻意避开他们没有错,你下意识地去帮助他们也没有错,你只是不应该觉得这个结果是你的错。”他很合时宜地收敛了那个笑容,“生者喜欢把死者的痛归因于自己,那是因为在乎。因为在意因此失去时会难过。你在意他们因此你会难过,事实上,世间万物,艰辛的生命数不胜数,只不过那不是你所在意的人。”
是的,一株草亦是生命,或许只是被经过的人随手拔去,便结束了生命,岩壁上的草木,沙漠里的爬虫……我都可以说,是的,生命本该如此,世界本就是这般运作的。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你的遗憾只是没有一开始就和他们并肩吧。”他温和地说,“不过,即使如此,你也不需要强迫自己去改变什么。命运是不可以逆着来的。”
“体验……”
“草率一点的话是这样的。是去体验。相伴而行原本就是幸运的事。”
“那么,他们是你故意安排在我身边的么?”
“是也不是。我只是不想把我的力量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来之不易的胜利,风雨飘摇中的权力,坚韧的生命……我们也总是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够在这世间展现精彩。”
“那么,你不会把凛的的东西还回去?”我试探着问。
“可以,但是为什么呢?”他托着脸,“又不是绝对地失去。双腿不能行走可以用义肢代替,不可以发声可以通过手势,不能被爱也能够赢得尊重,失去的本心可以有知己时刻惊醒……啊呀~我怎么开始教宝贝儿钻空子了呢?”
他笑起来,捏着我的脸。
“不太懂你们。”我皱起眉头。
“宝贝儿太年轻啦,当然本质上还是宝贝儿不喜欢动这种心思啦。”他又开始揉我的脑袋,“毕竟对宝贝儿来说,没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往死里打,对不对?”
这个总结很精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