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苔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段人行,也没有见到路白。程苔最近很怕接到他们两个的电话。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先是问程苔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然后不知怎么地就会扯到对方,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提醒程苔记得通知另一个人。
无数脏话回荡在程苔的脑袋里,她心想第一次听说情侣请人吃饭,提醒客人把自己的男女朋友带去的。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出口,但程苔心里还是清楚,每次他两个打电话给自己这样说,肯定就是两个人吵架了。程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和以前一样打哈哈,暗自吐槽这种幼稚的把戏,段人行和路白是凭什么认为自己看不出来的。
但程苔还是会拉着另一个人出来,三个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每次吃完饭回家,程苔的心情总是很奇怪。自己的哥哥和好朋友在一起她理应感到高兴才对,但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段人行有女朋友以后,程苔总是觉得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亲近他。他们本来是一家人,现在成为了两个独立存在的个体。
程苔以前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可以躺在段人行工作室的沙发上发一下午的呆,无聊地摆弄着窗台上的绿植。
现在她习惯性地还是会有这个想法,但出门前会忽然想起,段人行现在是有女朋友的,工作室的东西会不会是他们两个的回忆,段人行空下来的时间肯定要和女朋友待在一起,她坐在那里实在是有些奇怪。
对于路白,程苔的情感更是复杂。每次说什么,她都要好好地想清楚,生怕哪句话让路白误会自己是在偏袒段人行。
她不想给段人行和路白添麻烦。还有一个原因,程苔从未说起,每次和段人行路白待在一起,她总会陷入低落,仿佛置身于早已看到结局的悲剧电影中,而她只是观众,无能为力。
洛溪梨曾经说:“程程,你真的是个悲观主义者。”
程苔笑着点点头。对于这个说法,她并不否认。她总是突然地陷入情绪的低谷,毫无预料。
她小的时候去喝喜酒,看着新郎新娘笑盈盈地一桌一桌敬酒,程苔忽然转头问妈妈:“他们万一将来散了可怎么办?”
妈妈慌得赶紧扔下筷子,一把捂住程苔的嘴巴,小声说:“你个乌鸦嘴,吃你的东西,别说话了。”
后来没几年,程苔听家里人说起,那对夫妻真的分开了。程苔还记得妈妈织着毛衣说起这件事,看了眼正在堆积木的程苔,和爸爸说:“这孩子,真的是说中了,她到底是乌鸦嘴还是开天眼了?”
程苔开心地堆着积木,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因为新戏约还在谈,最近程苔除了参加剧方的宣传节目基本上都没什么事情。之前休假就是她的盼头,早早地就开始构想去哪里玩,
可这次一闲下来,程苔就在躺着,起来吃饭,去洗手间,和继续躺着之间循环,哪里都不想去,连齐蔓叫她去健身房,她也回答:“健什么身,不想去,进组之前饿两天就好。”
一句话说得齐蔓哑口无言,半天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我待会儿就拿哑铃去锤死你。”
程苔被齐蔓念叨得烦了,就威胁她:“你要是再拉我去锻炼,我就把你拉黑。”
健身房的教练每次问程苔什么时候去锻炼,她都能找到若干理由,就差说外星人入侵地球绑架了自己。
“拉倒吧,你今天是不是又没出门?”教练似乎总能看穿她的小九九。程苔刚开始还觉得教练真聪明,直到她某天发现自己和教练在一个运动小组里,自己每天几十步的数字实在是太过于显眼,教练不想注意到也难。
路白的新剧和之前的几部一样,依旧是小石子扔进太平洋,一点儿水花都没有。路白拍的主要都是有些狗血的什么家庭伦理剧。
虽说这种剧一般而言确实是不缺收视率,但不知为何,路白总是戏火人不红。她拼命地想要去演成熟一点的角色,巴不得演出人到中年的感觉,努力地冲淡观众脑海里自己还是小孩子的固有形象,可越是这样观众似乎越不买账,连带着对她的童星滤镜都快渐渐消失。
程苔有时候也劝路白换个戏路,路白的脸上分明写着青春年少大好年华,何苦天天演着苦大仇深的豪门恩怨。
虽说剧没有什么水花,但段人行作词作曲的主题曲倒是一夜成名,在哪儿都能听见。就连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也在放着这首歌。程苔躺在沙发上,哼着旋律,越听越觉得这首歌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她立马摸过遥控器,想要看看这部剧。
看了两三集,她就受不了,因为实在是太难看了。即使路白是她的好朋友,她也必须说实话,剧实在是太难看了。
有看这两集的功夫,干点儿什么不好,是手机不好玩还是零食不好吃。
程苔实在是气不过,直接给路白打电话,张口就抱怨:“你拍的那剧,编剧的脑子是摆设吗,我下次看到他的名字要掉头走。”
路白和程苔之间说话经常会没头没脑的,路白在那头笑个不停,只是说:“管他的,好歹因为这剧我也找了个男朋友。”
程苔气得一下子坐起来关掉电视,哼哼两声。
“你没在我面前,我都感受到了你的白眼。”路白的声音仿佛微风吹过檐下的铜铃,声声清脆。路白说起话来一向是慢悠悠地,不急不躁,不知道是习惯如此还是为了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有时在化妆间有人谈论到路白,程苔只是装作闭目养神,什么都不说,有的时候也会有人问她些什么,她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到别的上面。
她希望,路白和段人行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可没两天,他们的恋情就被放在了大众面前。曝光的原因也没有人能想到,因为他两出去玩的时候,粉丝查到了是同一班飞机,不知怎么的,最后连登机牌的照片都出来了,邻座的位置。
两家经纪公司公关的速度远不如网上扒皮的速度来得快。陷入爱情的人是藏不住的。没多久,段人行和路白几乎所有的恋爱细节都被扒出来,细到两个人的信用卡账单都被扒出来。
程苔看新闻看得目瞪口呆,说起话来都结巴,“这这也,太吓人了吧,信用卡账单都这么详细,这是天天趴在他两个肩头吗?”
齐蔓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他两个一个是演员,一个是歌手都这样,要是有一个是爱豆,那还得了。”
程苔越看越怕,赶紧切换回自己的小号。程苔一直担心有一天会彻底把自己的账号交出去,所以她早早地申请了十几个小号。平日里这个小号基本没有动静,只是刷刷新闻。
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沉在水底的。今天是路白,明天可以是她,后天还会有新的人。
齐蔓总说她想太多,可程苔不这样觉得。虽然是路白和段人行的事情,可她却更害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在怕什么。
最近有很多人在讨论路白和段人行的恋情。对于这段恋情,祝福的有很多,看衰的也有很多。
路白的粉丝觉得段人行不过是个三十六线歌手,别说名气,名都不知道谁起的,连略微走红也是靠着路白的新剧主题曲,真是个吃软饭的烂泥。
段人行的粉丝觉得路白就是个长残的童星,拍些莫名其妙的剧,收视率不高还总是有片约,背后没有干爹也有义父。
恋爱新闻越传越大,不仅仅是两家粉丝,更多的是吃瓜群众就坐,就想看看下一步会如何发展。
程苔预想到了,这个时候段人行和路白的经纪公司发什么都不好圆场,只能什么都不做。
可即使什么也不做,也点燃了各自粉丝的怒火,两家开始轮流扒皮对方,扒出来的资料也一个比一个挑战对家的耐性。
这边路白的粉丝扒出段人行当年退学去韩国学音乐,冷嘲热讽他不爱国,去学些不入流的东西
那边段人行的粉丝不认输,立马翻出来路白以前胖时候的照片,笃定地指出她哪里整容。
其实路白的那些照片程苔大学的时候就看过,星期天下午宿舍里其他人都出去溜达了,就她两个,坐在路白的床上吃零食,路白一时兴起,给她看自己之前发胖的照片。
路白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长得那么胖?”
“青春期吧,正常。”程苔抱着大袋薯片吃得正欢,也没有多想。
“不是的。”路白拂去程苔掉下的薯片渣,“我是故意吃胖的。只有长胖了,他们才会放过我。”
这段时间,路白和段人行的名字每天轮流出现在MIBI的首页。
“幸好我们最近都没有什么剧,要不然绝对要锤爆他两。”虽然程苔嘻嘻哈哈地和齐蔓开玩笑,但她却感觉到了一种类似兔死狐悲的同命感。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宋柯昊在一起的时光。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她都不再记得,可她仍然经常想起自己靠在门外听着他的采访。
当时她不懂,自己认真演戏,宋柯昊认真唱歌,为什么连谈恋爱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现在她似乎有一些明白了,聚光灯下的人,不管职业是什么,演员也好,歌手也罢,其实职业的一部分附加意义就是在给大众制造梦想,编织出一个从不存在的虚拟另一半。当他们真的恋爱了以后,就是从云端跌下,告诉你,你看,我们也是普通人,你们做到的我们也可以。
这样的话,聚光灯的美化功能还有什么意义。
靠粉丝,靠实力,靠作品,其实都是一样的。如果你没有粉丝,谁又会给你展示实力的机会?
需要更多的粉丝,光靠实力就可以了吗?
在路白和段人行这两家粉丝的拉锯战中,程苔始终保持沉默。她能说什么?一头是自己的多年好友,一头是自己的堂哥。
她什么都不能说。
战火最终还是烧到了程苔这里。她的沉默,就是不仁不义,对朋友不仁,对家人不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程苔的谩骂,沉默已久的段人行终于发了声明。
可这份声明,不是灭火剂,更像是助燃剂,将这场撕扯推上了新的热度。双方的粉丝开始更加热情地翻旧书,而各路媒体只需要坐观其变,坐收新闻和眼球就好。
其实两个人能有什么黑历史,不外乎就是路白的旧照和段人行的糊。但网上的传言越来越玄乎。
连程苔的父母都打电话来问她,路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呗,她是我大学室友,根本不像网上那些人说的那样。”程苔一个劲儿地跟父母解释。但她觉得好像没什么用,“那些媒体还说二哥的学历是大伯大娘花钱买的呢,是假的,你说他们的话能信吗?”
这话一说,程苔的父母立马被说服。
关于段人行和路白的新闻实在太多,而且真假难辨,以至于大伯母都来找程苔,问她记者写的是不是是真的。
程苔说得口干舌燥,再三告诉大伯母很多关于他两个的新闻都是为了吸引眼球,路白没有记者写得那么复杂。
大伯母只是叹气,“我就是希望他不要再被人说闲话了。因为我,小行真的吃了太多苦。”
刚刚还在郁闷怎么也说不清的程苔一下子安静下来,但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劝大伯母:“没事儿的,你放心,如果有人说段人行什么,我就打他,绝不手软。”
程苔的话说得大伯母在电话那头笑了出来,她这才松口气。
段人行的亲生父亲是谁,程苔不太清楚。她只知道,那个时候奶奶告诉自己,大伯母和段人行在喜宴后和他们就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她就不能让别人欺负段人行。
段人行刚来的时候,很多小孩喜欢指着他笑,说三道四。段人行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照常上学放学,也没有在家里人的面前提起。
但程苔在上学的路上瞧见了,她是受不了这种气的,拿着石子一个个砸过去,后果就是家长带着孩子来程苔家告状。
当着那些孩子家长的面,程苔的妈妈会训斥程苔,让她去罚站。程苔的爸爸是老师,那些家长还是会给几分面子,看到程苔老老实实地站墙角,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领着自家孩子走了。
等到他们一走,程苔妈妈就赶紧拉她过来,一边给程苔梳头发一边不满地念叨:“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教孩子,还来找我们麻烦。”
程苔坐在小板凳上吃着牛肉干,不时地“嗯嗯”两声,表示对妈妈的认可。
晚上,大伯母会拿店里的早点来,和程苔的妈妈在房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程苔就和段人行坐在餐桌前写作业。
段人行虽然比程苔大几岁,但经常有不认识的字。程苔不安分地跪在椅子上,一笔一划地告诉他怎么写,两个人都装作没有听见从卧室里传来的呜咽声,只是偶尔感慨一句“外面风真大”。
网上的新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离谱,但段人行始终没有在程苔面前说过什么,还是像以前一样两三天就给她打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问她有没有钱用。程苔也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开玩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为段人行和路白的粉丝会都停止更新,所以程苔一下子也不怎么知道两个人干嘛去了。她这才发现,虽然是朋友家人,但自己还没有粉丝会关心他们。
当程苔给段人行发了若干条短信依然没有回复的时候,她只能叹气。
“怎么了,又感慨什么呢?”齐蔓好奇地问。
“感慨爱情没有用。”程苔撇嘴。
齐蔓一脸疑惑,“你真的不相信爱情吗?”
“当然相信爱情啦。”程苔看了看手机的屏幕,依然没有段人行的回信,“如果世界上没有爱情的存在,那也太荒谬了。”
“那你怎么整天装聋作哑的,我都能看出来有谁对你有好感。”
程苔哈哈大笑,“我早就说了,我是槛外人,只愿意在钱堆里打转,没空在情海里翻滚。”
临睡前,段人行终于给程苔回电话,但并没有提及最近的新闻,只是说演出结束想要来给程苔送维生素。
“多吃维生素,这样以后你晚上出门都不需要戴眼镜。”段人行的发型应该还和演出时候差不多,上面沾着彩带。程苔还能闻见淡淡的香味。
程苔下意识地推了推眼睛,满不在乎地说:“你可拉倒吧,我白天也需要戴眼镜。”
“就你废话多。”段人行的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伸出右手摸摸程苔的丸子头。程苔撇着嘴,不情愿地躲开。
程苔念一年级的时候,她的另一个堂哥程葵已经念初中,和他们不一起走。段人行还在读六年级,每天早上都会来程苔家喊她一起上学。程苔早上没有精神,段人行总是喜欢抓着程苔的辫子拉她往前走。而程苔每次都会给段人行一脚。
“回去睡觉吧,我要走了。”
程苔本来上了台阶,但忽然回头看着车上的段人行。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段人行放下车窗,朝她摆摆手,说:“回去吧,早点睡觉,别只顾着玩手机,小心变成黄脸婆。”
程苔抱着一大袋维生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摆摆手,看着段人行和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等到段人行离开以后,程苔还站在原地。刚刚她很想问段人行和路白怎么样了,但没有问出口。
感情的世界很小,只能容纳两个人,多一个人参与都会有窒息感。
程苔是妹妹,是好朋友,但是在段人行和路白的感情世界里,也没有她的位置。
在为段人行和路白神伤的同时,程苔却没有听到自己命运的冷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