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三楼的一间密室内，青烟飘渺，药香飘扬。
悠悠醒转的邓凡服下了一大碗云梦仙山特别配置的汤药，在叶仙的协助下运功疗伤。
云梦派立于雾州云梦大泽中央的云梦仙山，乃是江湖中最大的炼药门派，所炼制的秘药不仅用途极广，且药效内蕴经久不散，乃是江湖客们行走江湖的傍身首选。江湖上入流的大势力皆和云梦派有着贸易来往，云梦弟子不善争斗，却在诸多大势力的扶持下稳立二流之列，算是江湖中最特殊的存在。而烟雨楼作为华夏王朝扶持的半官方江湖势力，与天机阁、玄天宗并为江湖三大定海神针，与云梦派的合作最是紧密。玄天传人和烟雨楼小楼主受伤的消息才传开，便有来此观礼的云梦仙子送上奇药相助。
内伤不比其他伤势，需用真气慢慢调理。虽有叶仙用祖龙真气助邓凡化药疗伤，调理肺腑经脉的进程被加快了数倍，但他要想在三五日内痊愈，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玄天内功息息不止，每运转一次小周天都能激起无尽生机。邓凡凝神内视，控制体内的药力勉强将肺腑归位，一些破损严重的经脉也用真气续接上了，至此终于恢复了几分元气。
“仙儿，你说明天李前辈见了我现在这状态，会不会手下留情，就不用打了？”
邓凡睁开双眼，翻身坐起，握着叶仙的小手苦笑道。
此时的他已经去掉了脸上的易容面皮，恢复了平日里英俊潇洒的模样，身在有安神效果的熏烟中，当得上嫡仙之称。只是那一身的绑带，让面色不佳的他更像远方大秦王朝统治下的复活木乃伊。
叶仙狠狠地瞪了邓凡一眼，刚才邓凡醒转后条件反射性的突兀起身，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就真气暴走。她倒是没事，但邓凡半边身子都要残废，谋害玄天传人的罪名她可不想担。
她暂停了手上源源不绝往邓凡体内灌输的真气，刚想将手抽出，却被邓凡紧紧拽住，柳眉一挑，笑道：“我倒是觉得李前辈会趁此机会直接一巴掌拍死你，图个痛快。”
邓凡想了想玄天宗典籍里记载的李生奥传记，脸上苦意更浓了，叶仙所言无疑更符合李生奥的性子，能够一巴掌拍死他这个闹腾的后辈，就绝对不出第二巴掌。搅弄风雨者，看似威风八面，实则站在风口浪尖，一个不慎就会被妒忌者拍死，李生奥一定非常乐意当那个妒忌小人。
“所幸还有你相伴——唉！等陈兄回来后，我们就启程去南江找李前辈解释，希望还来得及，也不知道陈兄去哪了，之前还忘了给他说这件事。”
邓凡放开叶仙的手，坐了起来，主动运转功法，用真气压下了自己仍在翻腾的气血，勉强恢复了行动力。如今幕后黑手已出，当务之急是去稳住李生奥，再一起对付魔门。
钱塘县离浩然帮所在的南江府城足有八百里，虽然天阶高手御剑飞行能够做到日行万里，但邓凡有伤在身，只能施展奇门法术中的神行术，赶往南江还得三个时辰。如今午时已过，若想在天黑前赶到南江城，还需得抓紧时间了。
叶仙拿来衣衫助邓凡穿上，又帮邓凡系好腰带，心中回响着邓凡的话语，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场震撼天下的江湖对决，已经可以断定背后是魔门在推动。魔门存世千年，多少次搅动天下风云，将诸位英雄好汉玩弄于股掌之间，若此遭真是由魔门精心设局，岂是几个势力和李生奥一起发个通告就能解决的？
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正如邓凡方才所说，李生奥的心思没有人能够忖度甚至有可能已是魔门中人，若两强结合，他们几乎必死无疑。这次的大战，也许只是魔门向江湖宣战的序曲，历来魔门余孽滋事，皆是从小事谋划起，一步步发展成大战！
无论如何，风雨将至，她身为烟雨楼小楼主，需遇事多为烟雨楼考虑，与其被动地面对魔门布下的后手，不如主动出击，和邓凡一起拆穿魔门的阴谋，保江湖安宁。
此去南江，必定凶险莫测，不说其他，只需来一个全盛时期的左护法或三长老，她和邓凡便难以应付。
好在她还有底牌，邓凡亦有手段未出，两人合力纵不敌魔门高手，也可从容脱身。
邓凡正收拾着行囊，忽地有人推门而入，径直冲过来，一把抱住了邓凡，速度快到叶仙没能反应过来。
邓凡也是大吃一惊，出剑一寸蓄势待发，见来者是陈潼，才松了一口气。
“邓兄啊，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严不严重？急死我了！”
陈潼抱着邓凡看了又看，还用手指搓了搓邓凡缠着绑带的右臂，痛得邓凡呲牙咧嘴，赶紧将陈潼的手抓住：“陈兄，我没事，多谢陈兄关心。”
陈潼将手抽出，又拍了拍邓凡的背，直打得邓凡一个踉跄嘴角溢血，才用一种“我就知道你在骗我”的语气道：“邓兄你这伤势有些严重啊！”
“咳咳！陈兄我真没事！”
邓凡嘴皮子抽了抽，刚才那几个巴掌，随便逮个玄阶高手来都能拍出血来。
邓凡拉着陈潼在厅中的酒桌上坐了下来，叶仙很自然地给两人倒上酒，陈潼这才注意到身着便装的叶仙，大吃一惊道：“花……花仙儿？”
叶仙含着笑朝他点头示意。
“嗯……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烟雨楼小楼主——叶仙，也是我找来的帮手。这位是陈潼，花雪月的少主，是我的兄弟！”
邓凡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两人的身份，并没有细说，叶仙倒是表现得十分平淡，仍是一副含笑乖巧的模样，陈潼却不断将惊异的目光在邓凡和叶仙间来回打量。
好半天，陈潼才激动得一把搂住邓凡的脖子，凑到一边背着叶仙轻声道：“邓兄，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不近美色，连我送你的西域胡姬都看不上，没想到是心有所属，居然悄悄和天下第一花魁好上了！而且还是烟雨楼小楼主！能够让花仙儿亲自服侍，你这玄天传人的待遇也忒好了，搞得我都想去加入玄天宗，啧啧……”
邓凡咧了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潼的声音不算大，并没有刻意避着叶仙。叶仙将一切都听在耳中，也没有如寻常女子那般纠结“西域胡姬”是怎么回事，却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陈潼身上。当陈潼拉着邓凡在一旁窃窃私语时，叶仙的脸色就微变了一下，只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她总觉得陈潼的身影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特别是在陈潼背对她时那个轮廓，给她的映像极深。
陈潼又问了一些有关叶仙的事情，比县衙里的县令询问犯人还要细致，邓凡只是摇头微笑，让陈潼大为扫兴。
“陈兄，你此去可有查到些什么？”
邓凡有伤在身，不宜饮酒，自取了一杯茶来喝。
“我此去匆忙，只联系上了几处钱塘县周围的暗桩。那些在酒楼客栈里散播谣言者尽是些小鱼小虾，没什么大背景，不过有几个能和魔门余孽扯得上关系。不过邓兄你已经和找上门来的魔门高手战过，想来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陈潼从袖袋中取出几页纸，一副夸我我就给你的样子，在邓凡面前抖了抖，那上面写有他收集的情报。
邓凡接过纸来细细翻阅，眼神一凝。
命令下达后，花雪月随陈潼来此的探子便散了出去，一部分前往最近的花雪月分部索要情报，一部分则进入了各大酒楼，按照自己的方式调查散播谣言者。这几张纸上举了一些从钱塘县各消息灵通者处查寻来的根源人物，以及其背景和实力，加上花雪月探子的拷问，无不有魔门余孽的痕迹。最后一张纸上还特意画了张关系网，结合各大势力的势力范围，将一个个关键人物串联起来，最终源头直指魔门。
“怎么样，我这份情报还可以吧？”
陈潼得意洋洋道，捻一杯酒兀自品着，这些都是烟雨楼上好的雪山佳酿，平日里很难喝到。
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陈潼便通过花雪月的探子得到了一份相当详细的情报，并且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让邓凡不得不重新审视花雪月的势力。毕竟以陈潼的性情，并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人，他表现出来的轻松就是真的轻松。调查一件事情，对于花雪月来说竟如此容易？
出山数年，邓凡游历天下，也数次借助自诩知晓天下事的天机阁调查一些事情的真相。在邓凡看来，哪怕是眼线遍布九州的天机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出这样一份情报来，除非天机阁愿意发动所有势力倾尽全力助他，这显然是不现实的。玄天传人只是天机阁贵客，不是天机阁阁主。
花雪月真正崛起的时间不过十来载，若非几年前陈潼和一流势力元门的少主发生冲突时表现出来的强横实力，以及在南海上垂钓多年的那位天下第二高手自万里外投来的一根竹竿直接轰爆了元门的议事大殿，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有着天下第二高手坐镇、势力不输浩然帮多少的庞然大物在悄然间崛起了。花雪月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实力到底有多强，这一直是个迷，玄天宗不知道，天机阁也只知晓个大概，但毋容置疑绝对是一流顶尖，花雪月和玄天宗同在青州境内，论及影响力，超然江湖的玄天宗还不如官商同吃的花雪月。战力上，花雪月里除了“钓鱼翁”陈柯外，还有至少三位天阶高手，如今又表现出来堪比天机阁的情报能力，综合实力堪称可怕。
不过邓凡并不觉得花雪月的情报收集能力可以强过天机阁，毕竟天机阁虽为华夏王朝扶持的江湖势力，其真正存在的时间比玄天宗还要久，千年时光使他们的势力遍布九州，观遍各大势力的兴衰，了解到诸多史书上不曾记载的隐秘，天机阁的密探可以渗透到九州的各个层面，花雪月还做不到这一点。
因此，邓凡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份情报不像是后来调查得出，而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只需要归纳总结，便可呈到他面前。
待邓凡将怀疑的目光和陈潼自信满满的目光对上时，又将心中的疑问压下了。这毕竟只是种感觉，至少从情报的内容看来，他看不出任何不对劲。
邓凡如今已走过二十二年，能和他推心置腹的朋友不多，玄天宗里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师兄师弟，出山后更是只有陈潼和叶仙两人。从他在玄天宗的宗门大会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被升为真传弟子起，就注定一生立于高处不胜寒，拥有朋友注定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邓凡不愿因为自己的主观感觉而破坏了这段珍贵的友谊。
“邓兄，邓兄，你怎么了？”
陈潼用手在邓凡失神的眼前晃了晃，邓凡这才反应过来，冲陈潼笑了笑，将那些纸张搁在一旁，叹道：“看来真是魔门要向玄天宗宣战了。有陈兄相助，实乃邓某之幸。”
“邓兄这是哪里话？能够帮到邓兄就好！”
陈潼和邓凡碰了一杯，将那根翠竹杆伸到背后，毫无顾忌地挠痒痒。
邓凡乐呵一笑，也放下了架子。
以邓凡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自然能够看出陈潼此举没有丝毫作伪。背靠一流势力，并且拥有天骄榜前十的实力，如此青年才俊待人却没有丝毫架子，这是邓凡所不及的。面对滴水山庄少主刘毅这等货色，他也不免有些轻视对方，陈潼却可以真正做到平易近人，即可以和走卒乞儿一起蹲在墙角高谈阔论，也可以立身烟雨楼二楼嘲讽各大势力。这种人，走遍天下何愁无友？
叶仙悄声无息地将那几页纸拿起来翻了翻，又看了看表现得毫无架子的陈潼，眼中闪过些许精芒。
邓凡走到窗户前看了看天色，太阳偏西，午时已过，遂对陈潼道：“陈兄，如今我准备一趟去南江，找‘血灵’前辈讲明情况，单凭邓某一人的势力，还差上几分，还请陈兄随我们同往。”
陈潼沉默片刻，站起身来，握着那根翠绿的竹竿，笑道：“既然邓兄有请，陈某当从之。”
作为当今传承最为古老的宗门之一，玄天宗在功法奇术上的底蕴十分惊人，除开那冠绝天下的玄天功、玄天剑法，还有江湖上失传多年、如今已成为玄天宗绝学之一的奇门法术。
奇门法术的具体来历已经无从考证，民间流传最广的说法，为千年前诸位仙人传下来的仙术，在邓凡看来，奇门法术也的确当得起仙术之称。
所谓神行术，不过是在腿上绑两页黄纸，再加上一段晦涩难懂的运转真气的口诀，便能让人乘风而起，日行三千里，实在堪称仙迹。
这种口诀不止奇门法术中有，在儒释道三家典籍里也有类似的口诀，一般被称为真言。
当然，这等神行术必须要玄阶以上修出真气的武者才能使用，到了天阶层次，却能够御剑或拖刀而行，所以受用范围不大。
据玄天宗长老推测，远在千年前，由于天道压制，天阶高手甚至是先天高手都无法做到御气飞行，那才是神行术大放光彩的时代。
对身受重伤的邓凡来说，乘风而行总比骑马坐车要好得多，他堂堂玄天宗天下行走，总不能让叶仙或者陈潼背着走吧？
邓凡拿起自己的行囊，又放下了。此去南江，不日便归，倒是用不上行囊多少。
“陈兄，走了。”
邓凡只挎了一把无名剑，拉起叶仙的手，走出烟雨楼，一直出了钱塘县城，才施展神行术往南江方向赶。
陈潼却没有跟上，而是道了声“邓兄先行，我随后就到”便没了踪影，邓凡也没有在意太多。看陈潼笑眯眯的样子，他也猜不出陈潼有什么要事在身。
半个时辰后，邓凡和叶仙已远离钱塘县，并且为了节约时间，两人并没有走官道，而是在山野间穿行，直到邓凡的真气难以续接，才寻了处怪石嶙峋的潭间休息。
“仙儿，你怎么了？”邓凡见叶仙总是愁眉不展似有心事，不禁关切道。
“我总觉得陈潼有问题。”
叶仙道出了自己的疑惑，虽然和陈潼只有一面之交，她却觉得陈潼似曾相识，应该说很像一个人，一个本应该死了几百年的人。
邓凡没吭声，因为他也觉得陈潼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也想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于是他准备听听叶仙怎么说。
叶仙却直直地盯着他，认真道：“阿凡，如果你相信我，我们现在就走，休要再等陈潼。到了李前辈那里，我自有办法让李前辈答应你的请求，烟雨楼也会全力配合你。”
“这如何好……”邓凡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凡，陈潼这个人很危险，我和他同为半步先天，他却给了我极大的压迫力，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在烟雨楼传人身上，陈潼的修为很有可能已经超越了天阶中期，我相信你也察觉到过异常。花雪月作为新晋的一流势力，若非八年前元门少主主动招惹，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江湖上又多了一方霸主，能够瞒过诸多一流势力悄然无声地崛起，并且拥有数位天阶高手坐镇，这绝对不是仅靠天下第二高手的名声就能立起来的势力。李生奥的浩然帮乃当今天下第一大帮，且李生奥隐约成了朝廷和江湖共同认可的新任武林盟主，浩然帮内除开他本人外，也只有两位天阶高手，那两人的姓名想必你也知晓，换句话说，李生奥名列天榜前十时，身边竟没有一个天阶高手追随，况且花雪月背后的陈柯也是被动暴露，花雪月之前的发展并没有倚仗这个大背景，那些高手和如此庞大的势力从何而来？”
听完叶仙的话，邓凡愣住了，他还从未想过陈潼背后的花雪月有如此蹊跷，主要是玄天宗的强大势力深入人心，颇有一种“我交朋友从来不看背景反正没有我深厚”的感觉，如今细细一想，花雪月的崛起的确有些古怪。
“而且我们烟雨楼曾和天机阁一起打探花雪月的消息，发现那几位天阶高手皆无名，像是凭空出现的，根本查不到任何相关信息……”
叶仙见邓凡面色沉重中又带着几分疑惑，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最大的疑点：“你不觉得很奇怪么。花雪月的总部位于青州平阳府，其势力辐射大半个青州，几乎能够和魔门的核心势力范围重叠。要知道青州魔众受魔教影响最是桀骜不驯，虽在华夏王朝的高压统治下接受了官府的入驻，却始终抵制其他势力将手脚伸来，连玄天宗的势力都无法辐射整个整个青州，花雪月凭什么能在魔门的底牌上立足？魔门统治青州的历史已经过去了百年，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青州是怎样的。据传魔门余孽在武林盟的追杀下去了雾州的深山老林，可李生奥曾率武林盟深入雾州除魔，遇到的皆是些小虾米，真正的如魔门三长老这样的大鱼一个都没有看见，那些人又去了什么地方？”
邓凡已经难掩心中的惊意：“你是说——”
“不错，已经有一定的证据表明，花雪月就是改名换姓后的魔门，花雪月的天阶高手，就是魔门余孽！而陈潼，其实就是魔门少主，甚至是魔门魔主！”
叶仙郑重地将烟雨楼和天机阁联手得来的情报说出，魔门余孽四个大字如重锤般轰在邓凡的心头，让他一时间缓不过气来。
“此言当真？”
“你若心中有疑，便可当真，若无疑，只当是我讲了个笑话。花雪月的来历和崛起实在有太多蹊跷，早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天机阁曾派出几名上好的探子加入花雪月，不过两天时间便失联了，应该是被人悄悄拔除。花雪月总部‘风楼’的防守并不森严，每天来来往往上千人，探子失联肯定另有原因……”
“够了。”
邓凡打断了叶仙的解释，轻捻下巴的几根残须，陷入沉思。据载在玄天宗和魔门决战前的正邪大战，武林盟曾派遣精明人物进入魔门内部，想从内部瓦解魔门，却无一例外失败了。据武林盟俘获的魔门门徒交代，魔门的魔功玄妙无穷，修炼后会有一种特别的气韵，魔门高手只需一眼便能分出正邪高手，但由于魔门魔功太过凶猛，再意志坚定的人修炼魔功后也会落得个性情大变叛入魔门的结局，所以魔功的玄妙气韵一直没有得到验证。这和花雪月的情况何其相似？
邓凡心中是否有疑，那是必然的。
就比如刚才，改头换面的邓凡和不露山水的叶仙在一起，竟引得魔门高手上门。两人都隐藏了气息，脸上戴着面具，若非很熟悉的人是绝对认不出来的，方才邓凡还在用他们运转功法时产生的真气波动引来了魔门高手，现在想来，那转瞬即逝的真气波动想要抓住实在是太难。而这一切疑点皆在陈潼灿烂的笑容下被掩盖了，邓凡会极力避免将这些往陈潼身上想。
叶仙被邓凡打断，以为是他心中不爽，解释道：“这些事情的真伪你不用怀疑，我也不是在针对陈潼。花雪月有太多太多疑点，而这些都可以用魔门余孽来解释通。”
邓凡摆了摆手，慌神道：“仙儿，如果陈兄真的是魔门余孽，那我该怎么办？”
叶仙松了口气，握住邓凡的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去南江府，那里有浩然帮坐镇，哪怕魔门高手倾数来袭也可抵御。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了李生奥，再想办法对付魔门。”
邓凡点头称是，刚欲动身，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是陈潼爽朗的声音：“邓兄，陈某来迟了！”
邓凡和叶仙对视一眼，叶仙摇了摇头，邓凡却下定决心，待陈潼落到两人面前时，上前认真询问道：“陈兄此去，可是去召集魔门高手来围剿我们俩人了？”
陈潼脸色剧变道：“邓兄何出此言？”
叶仙扶额，接过话茬，直截了当道：“张老魔，我们已经识破了你的身份，休要再伪装！”随即大袖一挥，水潭旁花雨飘落，将陈潼笼罩。
邓凡直直地定着陈潼，想从陈潼的脸上看出一丝无辜或恼怒。而陈潼沉默良久，脸色变幻不定，更多的则是震惊与恼怒。
就在邓凡逐渐心软、准备安抚陈潼时，却不想陈潼一声长叹，缓缓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以为可以一直瞒下去，结果还是被你们认出来了。不过也对，有烟雨楼传人在此，连我这不算是伪装的伪装都看不破，那烟雨楼早在百年前就该被灭了！”
“陈兄，你！”
邓凡心神巨震，哪怕早有准备，待陈潼真正承认身份的时候，仍是有一种世界崩塌的感觉。
陈潼气势涌出，破开叶仙的花雨，后退几步，明明修为只是半步天阶，却如天阶高手般踏着飞花而起，立于一棵枯树之巅，将那根别在腰间的翠竹杆抽出，斜眸看着邓凡道：“邓兄不必惊慌，我并没有敌意，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花雪月的少主，同时也是两百年前的魔门魔主张奇夫！当然，我还是陈潼。”
“果然是你！”
叶仙捂住嘴巴，邓凡亦是震惊不已，他本以为叶仙方才口中提起过的‘魔头’不过是和魔门左护法朱鸿宇同级的魔门巨头，没想到竟是一位和始皇林弘齐名的传奇！
两百年前，中原战乱，诸国互相攻伐，始皇林弘崛起于平民世家，最终横扫诸国，建立了华夏王朝。而当时林弘最大的敌人，当数魔国的魔主张奇夫！
乱世末期，诸国已平，天下只剩华、魔两国，为了确立天下之主的归属，张奇夫和林弘各率百万决战于塞北荒原。史书记载中，两人先是在军魂的加持下超越先天踏入抱丹境界，又在昆仑之巅龙脉起源之地对决时跻身地仙，成为千古神话。两人大战三天三夜，最终还是林弘略胜一筹，将张奇夫封印镇压，建立了华夏王朝。
魔国的张家在其家主被镇压后，也遁入了江湖，召集旧部建立了魔门，意图在江湖中积攒力量，颠覆华夏的统治。
林弘曾有一儿一女，其子继承了华夏王朝，其女则在昆仑之巅建立了烟雨楼，所为便是看守魔主张奇夫的封印和镇压天下龙脉。
叶仙能够认出张奇夫并不奇怪，始皇林弘之女——也就是烟雨楼的第一位楼主曾命人将张奇夫的画像画在烟雨楼的广场上，供后人踩踏唾弃，可以说烟雨楼的人连张奇夫有几根眼睫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一幅画，画的便是始皇林弘剑斩魔主的那一刻，始皇林弘那威武霸气的形象固然深入人心，魔主张奇夫落败的背影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唯一奇怪的是，张奇夫怎么可以化身陈潼，建立起花雪月，在此地出现？
“你真是魔门门主？”
邓凡警惕无比，将叶仙护在身后。陈潼的境界还是实打实的地阶，表现出来的气势却在不停攀登，已然达到了天阶巅峰，身体里蕴含的真气堪比魔门左护法与三长老的总和。
“不，我是魔主。”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水波粼粼。
潭边美景如此，若有文人墨客在此，上不了吟诗一首助长雅兴。
可在场三人皆毫无此意，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陈潼纠正了邓凡的错误，陷入回忆道：
“邓兄一定很好奇，我怎么可能是魔门魔主张奇夫吧？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有些事情，想来你们也都知晓一些，毕竟玄天宗自古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宗门，烟雨楼更是和朝廷同出一源。在两百年前，我和林弘决战时惜败一招，当时我们二人同为地仙，只要神魂不灭便可不死。林弘他杀不死我，只能用那把天玄剑将我镇压在昆仑之巅，想用昆仑的地脉龙气将我磨死。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百年后，那个叫黄晖的小子误打误撞地冲破了烟雨楼的禁忌，找到了我，让我看见了生的希望。我把我的传承给了他，作为回报，他要把我放出来。”
“黄晖？百年前带领魔门高手进攻京城的那位魔门门主？”邓凡诧异道。
“不错，这事说来也玄乎，谁又能想到史书中那位凶名滔天的魔门门主，最初只不过是一个修为平平的盗墓贼。而百年前的魔门与玄天宗在京城决战，虽然魔门败了，气运大损，却也击杀了诸多江湖高手，其中包括几个身负大气运者。这件事情最终影响到了华夏国运，使得天玄剑自动离开昆仑巡视九州，我也得以趁此机会脱困而出。但当时的我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一缕残魂，不得不选择解体转世，一缕孤魂在六道轮回转了几十年，终于转回来了！”
“兵解转世？”
邓凡颇感诧异，只听闻天上的神仙下凡转世，没听说过凡人也可以转世重生再活一遭？
“邓兄身为玄天传人，竟不知地仙转世一说？也是，不入先天，怎知武道无极？世间不乏有生而知之者，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有些是前辈大能转世而来，如两百年前的始皇林弘，就是一位天人转世。当一个人修为达到地仙境界，修炼出神魂后，便可选择白日飞升做个逍遥散仙，或是留在人间得一世快活，亦或是兵解转世，再续修一世道果，了结尘世间的因果后再选择飞升。”
陈潼闭上眼睛，似在回味前世的种种。
“其实当初我踏入地仙境界时，也曾窥见过几分天上的风景。那些所谓的仙班，不过只是一群地仙或是比地仙境界高不了几分的仙人，真正拥有神通手段的大仙少之又少。在我小的时候，还有过‘武圣伐天’的故事，现在已经失传了。千年前，武圣张渝曾因天道不公而逆行伐天，大闹天宫，力斩诛仙，最后遭神雷轰顶而亡。神雷乃是天谴，而非仙罚。一位地仙便搅动天上风云，诸仙竟只能请动天谴诛之，也就是说恐怕早在千年前，天庭就没落了，至于原因，尚且不知。”
“而这一千年来的‘天人转世’，看似是仙人们垂怜世间而派来拯救众生的使者，实际上不过是一群在天上混不下去了跑下来汲取九州气运苟活的失败者。真正如林弘这般应运而生者，少！”
“其实武者到了地仙境界，飞不飞升已经不重要了，天上也不是什么乐土，仙人之间也有竞争。世人皆言林弘最后选择了飞升，我不知道林弘最终到底有没有飞升，查遍史书也没有答案，想来他也察觉到了这些，不知道去了何处，但肯定离开了九州。”
“唉，一觉两百载，如今连天阶高手都难出一位，天地间气运流失严重，用不了多久，恐怕连天阶都要成为传说了……”
陈潼侃侃而谈，邓凡听得玄乎，这般先天之上的大秘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当下先天难寻，他这辈子能不能超越天阶都是个问题，平日里哪里会去探索更高层次的隐秘？
诸如此类隐秘，玄天宗内也有着详细记载，有些还被列入了玄天宗弟子的基础教材中，只不过后来被删除了，封入藏经阁内，非天阶高手不能查阅。好高骛远最容易让人走火入魔。
见陈潼有意给他讲述这些隐秘，邓凡也乐意倾听。想必在陈潼眼中，他和叶仙这两个撞破花雪月真身者已经是死人了。这些隐秘已经在陈潼的肚子里存了太久，哪怕玄天宗或烟雨楼内有所记载，也不会比陈潼所言更详细，若是无人倾听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陈潼的气势一直在攀升，邓凡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悄悄地拉着叶仙的手，在叶仙的帮助下透支气血全力恢复着，为接下来的大战争取时间。
“既然陈兄出自魔门，那么‘钓鱼翁’陈柯也是魔门中人？”
“当然不是，如今的魔门，还没有资格吸引天下第二高手加入。”
“关于我爷爷的身世，外界一直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如‘千年老怪物’‘上古地仙’，其实没有这么离谱。爷爷他和李生奥乃是同时代的人，出身南海渔民家庭，幼时历劫，随家人出海打鱼时遇恶蛟兴浪，家人尽数葬身大海，幸得南海仙山的仙子收留，在仙山拜师学艺。待爷爷长大后，于南海上垂钓蛟龙，一钓就是几十年，也无甚后人。我并非爷爷的亲生孙子，而是他在南海上拾来的。”
说起陈柯，陈潼的脸色登时正经了起来，对于他这个转世重生后的爷爷，他即敬佩又畏惧又亲切：“我和爷爷虽无血脉联系，我俩的感情却不差亲爷孙。如果没有他收留我，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葬身鱼腹，前世百年修行化为泡影。”
邓凡反问道：“那钓鱼翁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陈潼忽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知道？如今的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一位先天高手的眼光？”
“先天？！”邓凡闻言惊呼。
毕竟自始皇建立华夏王朝以来，伴随着最后一代武林神话陨落，江湖上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出过先天高手了，哪怕是当今玄天宗的太上宗主、一个踏入天阶已有近百年的老怪物，也尚在半步先天的层次徘徊。“钓鱼翁”陈柯的具体年龄虽说无人知晓，既然是和李生奥同时代的人，那就应当比玄天宗太上宗主小上一辈，怎么可能先行窥破天机踏入先天境界？
叶仙却没有和邓凡一般失态，而是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来是烟雨楼早有预料。
“自然是先天！邓兄你也应当知道，先天高手需要乘运而起，林弘集九州气运建国，抽干了整个江湖武林的气运，导致武者难以突破，烟雨楼坐镇昆仑，更是截住了龙脉本源，导致江湖气运大折，故近两百年来，世间竟无一位先天高手诞生。而蛟龙虽不比真龙，却也是气运的化身，爷爷在南海上斩杀的蛟龙不知几何，沐浴蛟龙血，食蛟龙肉，得蛟珠至宝，甚至和传说中的龙王都交过手，斩下其一只龙角，汲取气运，终于踏入先天之境！”
陈潼言罢，脸上满是敬意。这种存在，哪怕在他前世也难寻几个。
斩杀蛟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殊不见百余年前“淘沙枪仙”入海诛了一条恶蛟，便能流芳百世，但凡世人谈起枪术，皆要赞一句郑琅岳的屠蛟壮举？
哪怕只是幼蛟，也有堪比天阶高手的体格，成年蛟龙更是堪比先天，至于南海龙王，那更是传说中和仙人并肩的存在！“淘沙枪仙”在钱塘江畔淬体多年，方能和蛟龙一搏，那个屈居南海从未在中原行走过的神秘老人，真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邓凡的脸色愈发凝重，陈柯在他心中的危险程度提高了几个档次。
限于功法缘故，魔门行事暴虐不仁，不仅江湖正道将其视为大敌，一些邪道人物也和魔门关系不佳。之前在魔门统治下的青州便十分混乱，让魔门统治天下，让魔功在江湖上肆意传播，想必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不会置之不理。陈柯作为天下第二高手，在江湖上的事迹却不多，世人对其性情也无甚了解，哪怕是将陈柯纳入天榜第二的天机阁，对陈柯的评价，也只是一个在南海上垂钓蛟龙的古怪老头，手里握着一根永远青翠的竹竿，至于所修功法、擅长武学、具体修为等，一概不知。实在是因为陈柯偏居南海，对当今江湖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世人也就渐渐将这位天下第二高手淡忘了，谈起顶尖高手，也须是叶霖、李生奥、赵临渊，从而忽略陈柯。
这样一个世人不知底细、悄声无息踏入先天的绝世高手，站在隐姓埋名的魔门余孽身后，所图为何？
邓凡只觉得其中的水深不可测，牵扯到李生奥、陈柯这种绝世高手，以及朝廷、玄天宗、魔门的恩恩怨怨，他这个天阶初期的玄天宗天下行走显得如此无力。
还不及邓凡继续询问，陈潼却是看了看天色，反手握住竹竿的端部，叹息道：“说了这么多，邓凡你也应该准备好了。邓兄啊邓兄，我早就想过会和你一战，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魔门的布局已经展开，魔国的复兴是注定的结果，用不了多久，江湖就会乱起来，魔门也可以乘势而起，一统九州，到时候，我再和你好好战上一场做个了断。既然我的身份已经提前告破，那么我和你之间，也只能提前一战了！”
正待邓凡欲出手时，陈潼忽地又收敛了气息，步步踏落，在邓凡面前随意坐下，一阵惋惜。他指了指面前的空地，示意邓凡再聊聊。
“邓兄，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你也对我没有任何的防备之心，对于这一点，我甚是欣慰。若非我是魔主，恐怕我们会成为极好的兄弟吧？”
邓凡迟疑片刻，无顾叶仙的拉扯，还是收剑坐下了，并且接过陈潼递过来的疗伤药服下。
若是陈潼有意害他，根本用不着什么低劣手段，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同行两载，邓凡对陈潼根本不设防。史书上那个阴险狡诈的魔头名叫张奇夫，而不叫陈潼。
玄天宗和魔门势不两立，他和陈潼也定会分出生死，但在这之前，他们还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