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心弦推开自家房门,首先迎接她的,是满屋子酒气和满地的乐谱。
目之所及,简直一片狼藉。
弯腰拾起门前散落的几页……哦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几团被揉成球的谱子。夏心弦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重新舒展,理顺,抱在了胸前。
“爸,喝酒就喝酒呗。干嘛非得和谱子过不去?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这些个谱子,无不都是父亲的心血。若真就这么没了,她可得急死。
当然,有些话夏心弦没说,却也不敢说。
因为她怕说了,只怕这怀里的谱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瞧瞧她怀里的都是些什么?
《雪》、《雪之华》、《远山暮雪》、《落雪无暇》。
这些个曲子,无不带了个“雪”字。那就只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了。
“吴霞……无暇……”
夏远山并未理会自己的女儿,就好像从未察觉到家里来人了一样。
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有些痴愣地盯着电视机,自顾自地呢喃着。
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复杂的情绪在他眸中不断升腾。
似有痴狂,似有迷茫。似有悲愤,似有怨恨。
“吴霞老师,网传您这次的新专辑里,所有歌曲都是自己编曲、作词的。请问这是真的吗?”
“嘛~毕竟这次并没有传出我和其他音乐人合作过的消息呢。粉丝们会有这样的猜想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呢,在我看来,只要歌是好歌,是谁写的又有什么关……”
“吴霞老师,请您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想套路我。”主持人故作严肃道。
“额……罢了。本来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的。没成想,粉丝们一个二个全是名侦探……你说的不错。这次的新专辑的确是我一手完成的。也算是回馈粉丝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吧。”
“啊!是吴霞老师亲自编的新曲!我死了!另外,不瞒您说,其实我就是那群名侦探的头头!嘿嘿!”
“啧,被摆了一道呢。”
“那么,咱们废话不多说。就让我们一同来欣赏吴霞老师的最新单曲——《落雪无暇》吧。”
音乐台的采访就此告一段落。电视机里,响起了一段动人的旋律。
起奏是八音盒的独鸣。节奏轻快,悦耳灵动,似那点点清雪,摇摇而落。
紧接着,钢琴的伴奏缓缓升起。似那徐徐凉风,拂过苍苍白昼,将那漫漫朔雪,带得翩翩起舞。
清丽的女声在这一刻响起。绵柔似水,温软如玉。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随着音阶的不断攀升,吴霞的嗓音亦变得明朗,
眼前的画面再度一转。是置身于云端,亦背靠着苍阳。是俯瞰雪原冰河。是满目银装素裹。
而后,高潮来临。节奏陡然变得激昂。恰似那风雪狂歌,猎猎作响。
动人心魄的旋律宛若天籁,在天地间流转,于人心中回荡。
于此,高昂的女声戛然而止。仅余琴音叮咛,与那幽幽低吟。
天地重归寂静。寒风不在,落雪依旧。正应歌名——《落雪无暇》。
“落雪无暇吗?”
夏心弦轻拧着眉头,微眯着双眼。一张略显清瘦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与不屑。
倒不是因为歌不好听。
恰恰相反,这歌她喜欢得紧。
她所不屑的,只不过是那个女人,那个虚伪做作又谎话连篇的女人。
其所谓独立完成的曲子,不是她父亲所作的《落雪无暇》又会是什么!
“爸!”
带着些许慌乱,回望一旁的夏远山。此时的夏心弦,心中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担忧。
眼前的夏远山,早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夏远山了。
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个整天借酒消愁的糟老头子。
被情所困,为爱而伤。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所爱,亦渡不过这场情劫。
面对女儿的呼喊,夏远山充耳不闻。眼里毫无生气,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
“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为什么。
因为夏心弦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她得失去这个父亲。
冲去洗手间,她取出了一口硕大的搪瓷盆。
咣当!
搪瓷盆被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在了夏远山的跟前。
许是不想再让父亲紧盯着电视机看,亦或只是单纯不想再听到某个女人的声音,夏心弦头也不回,甩手便将身后的电视机给关了。
这一切来得突然,也终是让浑浑噩噩的夏远山回过神来。
那双混沌的眸子里,不再是化不开的迷雾,隐隐还多了一丝惊愕与恐慌。
这也难怪。试问若是一个平日里知书达理、逆来顺受的少女,突然一反常态,在你面前耍起泼来,彪悍得跟个女流氓似的。
这谁受得了?这谁顶得住?
“爸,你还管那个女人干嘛?从她离开家的那天起,我就不认她这个妈了。”
是的。有些事,注定是见不得光的。
就好比夏心弦曾今有个名叫骆雪的妈妈。而吴霞原本的名字也不叫吴霞。
略作犹豫,也不知夏心弦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打火机。
“你……你要做什么!”夏远山惊呼。
“爸,既然你忘不了她,那我索性就帮你一把好了。”
“不……不要!”
“晚了。”
不由分说,夏心弦已然点着了手里的乐谱。
夏远山想出手阻止。怎奈腿脚不便的他,又如何能快得过四肢健全的夏心弦呢?
情急之下,竟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团火苗在搪瓷盆里越烧越旺。
“爸!”
夏心弦奋力地嘶吼着。心中是那样的疲惫。
眼前,父亲那副狼狈的样子,就如同是一根锐利的刺,狠狠刺痛着她的双眼,狠狠扎在了她的心里。
亲手烧掉这些个谱子,说她不心痛,那都是假的。
可就算心在滴血,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人生便是如此,即便你再不情愿,可也必须得向前看,往前冲。
“我说过。我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曲子,认可你的曲子!现在,我要再加一条!那就是,你的曲子不会再被冠以别人的名字。而是以你的名字!以你夏远山的名字!名扬天下!”
说完,夏心弦蓦地瘫坐在地上。似是刚才的一番话,已然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声音略带哽咽,她继续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忘不了她,忘不了那段美好的过往……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你要知道,那终究只是一场梦,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所以,不要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因为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很害怕……很害怕……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撑不下去……”
夏心弦怀抱着自己的双膝,埋头啜泣着。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显得语无伦次。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浑身是伤的幼兽,只顾戚戚地哀嚎,倾吐着自己内心的苦楚。
为了撑起这个残破的家,她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
即便平日里的她,表现得再坚强,再乐观。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少女,一个多愁善感的18岁少女。
那么,夏远山呢?
此时的他是否听到了女儿的心声?
应该是听到了。
只因那枯瘦的指节正微微颤抖。
只因那苍老的双手,正死死扒在地上,慢慢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