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这会儿没人,商田连忙回身撂下碗,跑出去。
采言正跪在青石板路上,低着头,鬓角碎发遮去了半张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商田愧疚地单膝蹲在她身前:“是我连累了你。”
“主子别这样说,奴婢该罚。”丫头摇头,不肯在商田面前透露半点委屈。
半个时辰很快就能挨过去,但明天一早,府里上下都会知道,这位三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不得恩宠,进门第二天便受了罚。
这话传出去便折了商家的脸面,叫她如何面对父母宗亲。
商田默然起身,站在采言身边陪着。
午后,书房寂静。
应绪一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一页页缓慢地翻过账本。
他头不抬眼不睁,低声问:“明日归宁,可都备好了?”
“殿下放心。”三管家站在一旁拱手回禀。
他本名张衫,因自小跟着三皇子,一直被周围的人小衫子,小衫子地喊,如今府里下人们都尊称他一声三管家,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本名。
“主子,前院几个奴才行事鬼祟,已经处理了。”
应绪抬眼:“嗯,你做主就是。”
王府本就用不了那么多人,更何况应绪爱清净,人多眼杂,是非自然就多。
他看了一上午的账本,眼睛酸痛,如今终于是翻到了最后一本的最后一页。
应绪随手捏了下鼻梁,侧着脸笑说:“王妃看着像个小丫头,可人却机灵,后院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你慢慢交给她做便是,也好磨磨她的脾气。”
“殿下三思。”
“怎么,担心商家插手府上的事?”
张衫皱眉:“外头有多少人猜测您与商将军的关系……”
“放心,商田若是个好拿捏的,皇后一脉便不足为惧。”应绪起身,眼神越发冷冽。
今日一早他的太子哥哥因为陪妾室饮酒作乐被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心想着,这样的事再有个一两次,朝中与东宫交好的大臣必定心有顾虑,要另作打算。
张衫看着他家主子站在窗口,又来回走了几步,表情凝重,正是想事情的样子。
时下局势分乱,各州府都处在一种观望的状态,高税收已经让各方百姓苦不堪言,殿下这几日情绪稍显急躁,也不光只是因这门婚事。
次日一早,商田穿戴整齐安分地在前厅坐等。
应绪玉冠束发,摇着一把折扇缓缓走过来,深紫色的长袍竟然显得他有些眉目张扬。
商田目光闪躲,只草草看了他几眼,便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她心里是高兴的,毕竟是回娘家。
商府只隔了几条街区,坐轿子只需两刻钟。
下轿时,商父商母携手等在门口。
见着女儿和应绪并肩走过来,二老第一件事便是行君臣之礼。
“见过三殿下,三王妃。”
应绪连忙双手将两位扶起:“不必多礼。”
商夫人堆着笑,礼貌地让出半步:“快些进来~”
应绪与商田敬过了茶,四人便围坐闲话家常。
中午设了家宴,府里上下二十几口,按着关系亲疏分了两桌。
宴席的事,家里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只需她按着规矩,亲自下厨添一两道菜。
商田出嫁前,跟着嬷嬷学了八宝鸭,手艺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如今亲自上阵,刀工没有一点生涩。
蒸好的鸭子外皮金黄松软,内里一定也能让人唇齿留香。
她亲自上好菜,落座。两桌子人都等着三殿下先动筷子。
应绪见状便夹了菜,放到商老将军碗里:“大家吃,若是因为我拘束,反倒坏了兴致。”
“是是是!”商父见状面颊上笑出了褶子:“即是家宴,就都随意些。”
商田看了眼身边的应绪,他这会儿眉目温柔,完全没有昨天拍桌子的凶狠劲儿。
“抱歉,是我来晚了!”
商田听到旁边桌有人这样说,声音不大,不仔细听的话,很有可能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她转头看过去,顿时一口汤呛在嗓子里。
商田掩面,压着嗓子轻轻咳了下,神色立刻变得晦暗。
商家家宴,张嫣怎么会在?
她瞪着眼,别有深意地盯着母亲。
商母很快回应道:“张家出了一点事儿,我那老姊妹求我照顾她女儿一阵子。”
说着张嫣,她便闻着味儿过来了:“见过三殿下……三王妃,祝二位百年好合。”
“我当是谁,阿嫣怎么在这?”应绪竟是一下眉目舒展,颇为欣喜。
“三哥哥,这可说来话长。”张嫣越发甜腻,一句三哥哥惊地周围人分分放下碗筷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长辈们都在,阿嫣赶快回去坐好,食不言!”商田拉过她的手,笑着说。
“王妃娘娘说的是。”张嫣双手放在腰际,屈膝作礼,慢吞吞地走回座位,身姿妖娆。
商田若不是为了维持她世家小姐的风度,一定会当场黑脸。
叫什么三哥哥?明明她才是应绪正经八百的表妹。
只是她竟不知道应绪与张嫣如此亲厚。
刚刚被叫了三哥哥的那位,此刻正云淡风轻地坐在她身边,一会儿吃根儿菜叶子,一会儿喝口汤水,期间还不忘给父亲添茶水。
直气地商田眼眶发热,连头也不敢抬。
她气鼓鼓地尝了口自己做的脆皮八宝鸭,心想这么好吃,应绪一口都没吃。
商田目不斜视,悄悄叹了口长气,她已经嫁给应绪了,就算生米还没煮成熟饭,他们也不可能再分开。
张嫣这个小疯子,怎么还敢花枝乱颤地舞到她面前来。
漫长的一顿喜宴,吃的商田心力交瘁。
午后,母亲拉着她说私房话的时候,商田觉得自己把话说的七荤八素,完全没有心情仔细听母亲话里的意思。
申时,返程。
商田一路看着应绪,名门淑女的姿态再也维持不住。
她可顾不得应绪会不会生气,直接了当的问道:“殿下喜欢姑娘叫您哥哥?”
“……”
应绪多少也感受到了这小丫头一路上都炸着毛,只当做是小女孩儿之间的较劲儿,他并不放在心上。
“表哥!”
“………”
应绪头皮发麻,是那种让人酥软的麻,这声表哥千转百回地绕进他的心里,一瞬间让他心脏麻痹。
他突然不愿再去看商田泛红的眼睛,索性一把给人拖进怀里,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轿子空间狭窄,商田额头抵着应绪胸口,她想起成亲那天的拥抱,远没有现在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