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在徽州石浦。
徽州自古便是商贾人家聚居地,徽商以营茶、营盐等,多半时间都离家外出,白乐天作诗曰”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离别“之语。
林家双亲还在的时候,是徽州石浦的一个富庶人家,家道没落之后,林舒云独撑其家,熬得几个弟妹均成家立业,因此林舒云虽终生未嫁,但其在石浦仍受大家的尊重。
林耽阳考得榜眼后,石浦县令还特地登门造访了林家,以向其示好,林舒云不卑不亢地接待,也不失大家风范。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知道林家以前家破人亡的事情的老人家们,似乎都选择性失忆,也因为林耽阳的高中和娶陈从之女后不再提起。
林耽阳说迎娶陈思的时候,林舒云就知道自己的弟弟这是“兵行险着”,她一再劝告六郎,要他想清楚,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非娶不可?
林耽阳也再三确定地告诉大姊,他和陈思是“不打不相识”,事前并不知道她就是陈从独女,既然相爱,为什么就不能娶回家?以前的事情他也不想多提云云……林舒云见他执意如此,也就只能黯然接受。
林耽阳和陈思终于到了石浦。
林耽阳远远地看见了自家门前张灯接彩,很多街坊邻里都站在门前,这些景象,在他记忆里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微笑着把自己的新娘陈思扶出了轿子,把她交到了自己的大姊手里,在门前接受街坊邻里的道贺,这人群里还有石浦县令及一众石浦官员,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仅荣归故里,还把陈思娶回了林家,这些都是这些人眼中的官场致胜法宝,他都拥有了,有些飘飘然。
让他回归现实的,是他看到还在帮着平生卸行李的赵玲珑。
她忙前忙后,大粒大粒的汗珠子从脸上滑下来,他赶紧走过去,想要帮忙,林舒云看见,一把拉住六郎,把他扯进了屋,小声地道:“六郎,你娘子进屋了,你还在外面闹腾什么?不成体统!”
林耽阳被拉进屋后,和陈思在祖宗牌位前行了礼,林舒云拉着陈思仔细端详。
在陈思眼里,这位不是婆婆却又要当她似婆婆一样赡养的女人很慈祥,虽然年过四十,眉目之间仍然可以看得出她当年的风韵。
林舒云看着陈思,在陈思眼里看到的是恍恍惚惚陈从的影子,那个她爱得那么深沉、却是害得她家破的影子,让林舒云知道,这个影子以前只活在心里最深处,以后要日日面对了。
林舒云拉着陈思的手,道:“思思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陈思点点头。
林舒云递给她一个玉镯,道:”这个是我母亲在世时,给几个弟弟采办的,吩咐我在他们婚嫁时给他们的妻子,这是你们的一份!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这个小家!”
陈思双手接过一看,这个玉镯种质细腻通透,内有虹光萦绕,映的满室皆辉,这哪是什么小家,这个玉镯分明是要富贾一方的大家才能采办回来的吧?
陈思谢过林舒云,林舒云扶起她,道:”思思啊,你既和六郎结为了夫妻,我自然是盼你们能和睦美满,白头偕老的,还望你们能为我林家开枝散叶啊!”
陈思一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林家并没有什么侍候的仆人,林舒云知道他们将要回来小住一月后,就在人牙子的手上采买了几个小女仆,还把家生奴李小月全家都招至家里,以此增添了几口人,让陈思这个大小姐回到林家,也不至于没个人侍候。
行礼后,林耽阳将陈思带回自己曾经的房间,林舒云早已让仆人收拾好了。
林舒云道:”思思,这是六郎的房间,你们暂且住下,别嫌弃这里穷乡僻壤,大姊我一定会让你吃饱穿暖的!”
林耽阳看着自己的大姊对曾经仇人之女如此客气,心里百感交集。
他对陈思道:“夫人,我先让他们把东西搬进来,你也累了,让赵娘子给你端水进来梳洗。”
林舒云一听,惊道:”赵娘子也回来了?”
林耽阳点点头:“嗯,当时我被派去河西时,担心夫人身体,把赵玲珑送进了陈府给夫人做刚身侍女,现在我们成亲了,我自然要把她带回来了。”
林舒云根本没想过六郎竟然会这样安排,她心里忽然漾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赵玲珑听从林耽阳吩咐,端水进来时,林舒云一看,这哪是什么仆女,和六郎上京带走的那个赵玲珑和现在这个完全就是两个人,站在眼前的分明就是一个名门闺秀模样的大小姐,在一众婢女里就犹如出水芙蓉一般。
她看了看六郎,从他眼里看出了他对赵玲珑一些不应该有的情感,林舒云想不懂为什么赵玲珑会有如此蜕变?也不知道为什么弟弟要把她送进陈府给陈思做女仆。
赵玲珑侍候陈思梳洗完后,端水出门的时候,使了一个眼色给林六郎,六郎会意,正想和她一同离去的时候,林舒云拉着林六郎道:“六郎,随我来!”
林耽阳看了看赵玲珑,道:“大姊,思思的装裹有些多,我得去看一下!”
林舒云看了看赵玲珑,道:“赵娘子,你多担待些,你也是一道回来的,夫人有些什么东西你是知道的,你和平生叫那些仆人搬进来放好就行了!”赵玲珑无奈只好点点头。
林舒云带着林耽阳到了偏厅,道:“六郎,你在信中和我说的不多,你现在能不能和我说清楚一点,天下女人如此多,为什么你就是要选陈思?”
林耽阳笑笑道:“大姊,我们两情相悦,自然是希望结发白头了。”
林舒云一拍桌子,吼道:“你不是不知道她父亲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就要是她?”
林耽阳坐在椅子上,泯着茶,道:“没有为什么,认识她当时,她正被几个登徒子欺负,平生把她救下来的,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陈从之女。”
林舒云看着自己的弟弟,仿佛不认识他,道:“你忘了爹娘?你忘了家破?”
林耽阳忽然“大逆不道”地道:“大姊当年何尝不是与陈大人两情相悦?爹和娘不也是对您好言相劝吗?”
林舒云一听,气得满脸通红。
林耽阳上前扶着自己的大姊,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道:“大姊,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既然米已成炊,您就放宽心让思思做好自己的责任,晨昏定省与您。我还要奉旨把你们一众家眷带回京都,回京复职的。帝上已经赐了我一座府第,不日我们回京都再说!”
林舒云本来想着他们只是住一段日子,没想到还要和他们一起回京都,那么她以后不是要见那个发誓不再见的人?林舒云顿时摇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去京都,我宁愿在这里,老死都不去!”
林耽阳笑笑,道:“您不去,我们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陪您吧!”
林舒云一听,知道弟弟在使苦肉计了,他既考了功名,又升了校尉,帝上既赐了他府第,又命他带家眷回京,如果不回,那就是抗旨和阻碍弟弟的官场之路,可是去了京都,既和陈家做了亲家,以后免不了要走动。唉,这可如何是好?
林耽阳一看姐姐这阴晴不定的脸色,知道她难做,便道:“大姊不必为难,弟弟不会让陈从在姐姐面前出现,您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相信我!”
林舒云道:“怎么可能?”
林耽阳笑道:“弟弟做事不会有过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