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的钱用完了,全身上下只剩下半张饼。如果省着点的话还能挨过两天。
一阵风灌了进来,带着洋洋洒洒的雨湿了这方小庙。方知卷了身上的厚袍子,挪着身子又往里头挤了挤。
“往哪里躲?”
方知挣扎起来四处张望,惊慌道,“谁—咳”,她已经很久没有何人说过话了,她清了清糊住的嗓子,“谁?”
身后的草垛里头传来骚动,方知戒备的拥着袍子站了起来。
忽的一只布满杂乱毛发的头从草垛里头伸了出来,幸亏现在天色还早,虽说是阴雨天,仍有光亮从破陋不堪的屋顶投下来。
那头在里头左右晃动,显得松快了些,他脑袋才抬了起来。方知早就跑到了小庙的另一角,与他远远的隔开了。
“嘿嘿”,那张脸抬起来也没有好到那里去,面目黢黑,胡子结块耷拉下来,“有没有吃的?”他冲着方知抬抬下巴。
方知摇了摇头,见他脸上虽然脏可还算挂了些肉,就又挪回了刚才位置,“这种日子有富余的会在这里”
那叫花子也不管方知了,又从草垛里头伸出手,在湿滑的地面上掠了两把,扯了几根嫩绿的草在嘴里咀嚼着,嚼了一阵吐出了残渣,又像是尝出了滋味,又拔了两根扔进嘴里。
方知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嘴里头生出了津液。爬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摘了两根翠幽幽的草放进嘴里
“嘿嘿,香,嘿嘿”那人黢黑的脸上露出两排显眼的牙及带出来的粉嫩牙肉。
方知嚼着只尝出了一股子涩味,可是有味儿总比没味儿好,吐掉渣滓,又添了两根进嘴里。
“留点,留点”那人抢着掠了两把草入怀里,方知也学着他留了,怀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下子心里都像有底气了似的。
方知靠在干草跺边上,觉得有些暖意,嘴上还有吃的,整个人都觉得开始舒畅了。
叫花子窸窸窣窣又钻了进去,“风雨飘摇的可不止这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庙”
“嘘!”方知惊得的脸色惨白,压着嗓子说“你不要命了,你这人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她忙爬起来巡视一圈,还好这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
“哼哼”那人发现冷笑,“再有闲心也不会来这破庙里头听一个叫花子胡言的”
方知稍微和缓情绪,又窝回了原处。
“小兄弟,要不我给你指个路?”
“说说看—隔—”胃里冲出来一股酸涩气,方知就把草收回了袍子里头,“说说看”
“你去京师,那可是个好地方”草垛里的声音显得极为心向往之,“可惜啊,京师迟早,迟早保不住啊”
方知听着他东拉西扯,后来干脆就懒得听了,拉了几层干草覆在身上。看着天色慢慢暗透了,雨水声小了起来,滴答滴答的偶尔溅起来。
想来明天也能停了。
“你有没有在听?”那人的头又钻了出来,黑漆漆的一团。
方知敷衍,“听着呢”
“那你和我一同启程,我们明日一早就往京师赶,说不定还能赶上”那人极为兴奋,“一定要去的”
“明日再说吧”方知很想睡过去,可现在饥饿从胃部席卷到头脑嗡嗡作响。
“你有名字吗?”那人已经躺了回去,隔着草垛也有话说
方知手上实在忍不住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根草咀嚼,“嗯”
“我是问你叫什么?”那人嗤笑,“一头黄牛”
“方知”
“你可以叫我老武”,那人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的力气,方知现下只觉得生命活动都可略微终止了。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你是打哪儿来的?往哪儿去?”
那人自顾自的说着,却也并没有期望从方知那里获得什么回应。
突然外头嘈杂声层层涌动起来,依稀可见火光
“怎么了”方知爬起来,凑到窗口外头瞧着
老武突然从里头爬了出来,拽着方知就往庙后头的门走,又停下来顿了脚步,折了回去,攀爬到方台上。
方知凭着先前对着庙的记忆,现在应该是在供奉台上,“这是大不敬”
“别说话”老武很惧怕的样子,声音里头带着颤动,“躲后头,快躲后头”
方知不敢开口了,跟着他摸着了一尊神像,然后向里头摸索,原来这神像确实中空的。
老武在后面摸索一阵,随着咔哒一声,方知感觉到一扇小门似得展开来,呼扇呼扇的拍着她的腿。
“进去”老武压下她的头将她塞了进去,随后自己也钻进这个闭塞的空间。
外头经过一阵似有若无的嘈杂开始悄寂了
“是不是走—”
老武一把捂住方知的脸,不再给她吭声的机会。另一只手轻巧的拔去佛像上头一处塞子。
外头突然如雷霆之声,马啸鸣,人嘶吼还有急促的行路之声混杂成一体。
方知拍了拍老武,示意自己确实安分了。老武放开手时,她也凑过去惦着脚往外头望去。
外头火光冲天
“跟上,跟上”
一群一群的人从小庙门口踏过。
老武不容分说再次塞上了看孔,两人小心的相对蹲下身,勉强的的坐下来。
这里头闭塞的难受,两人呼吸都是缓缓的进行,更是不敢动一下。
大水从离这方破庙不过几里地的牛头城身上碾压过,留下厚积的泥浆与枯败的断壁残垣,还有一片临时凑起来的营帐。
“先生,你算一算,我儿前程如何”
一头顶牛角辫手持半块番薯的总角小儿正懵懂的跟着母亲向中堂坐着的男人行礼。这一尊四面透风的帐子里头层层围了乡民,都恭敬的候着上座的男人。
孟子白穿了一身白色道袍,束着一丝不苟的道士髻,他形体瘦削,脸上棱角分明,浓眉凤眼却很是明朗。擒着笑端坐在上座,后头立着他的幢幡。在这只有两盏油灯的帐篷里头依旧一副洁净得道高人的模样。
“你来”他说话温和,朝着小儿招了招手
母亲一把推着小孩儿向前,像是极大地荣幸。小孩被母亲推了个趔趄,已带了抽咽之声。
原本围在外边的一粗壮男人呵斥道“哭什么呢?”
余子白冲着男人摇了手道,“小孩啼哭本是平常”,男子从道袍中取出一包着东西的方巾,“来”他柔声道
小孩瞧出他的善意,又兴许是被小包袱吸引了,抹了把鼻涕泡儿就上前
“里头是什么玩意?”
小孩手指了那包东西,在油灯下黝黑的手背上爬上跳跃的光影,先前擦上来的鼻涕已经结了壳。
男人不紧不慢的打开了小方巾,里头躺着几块蜜饯
男孩瞧着新鲜,伸手就抓了一把放在嘴里。一旁的大人各个心惊,又不敢再呵斥小孩儿。
小孩儿尝到了甜丝丝、酸溜溜的滋味,咧嘴一笑,哈喇子顺着嘴角就下来了,他就着手背再一抹,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忙又抓了一把。
余子白扶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将蜜饯细数给了他。又就着方巾给他给他擦了擦脸。
“天方地圆,是个有福气的”,余子白笑起来,眼弯成线,“能享小福即安,莫要强求”
“先生”门外来了一人,赶来时怕是废了点力气,但为人恭敬,到了门口将火把递与旁人,整了衣衫,顺匀了气息才入了屋子。
余子白起身,先行了礼,“今晚可是不能解法了?”
“是了”男子行了礼,“族长说今晚还请先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再启天石解法”
余子白思索了片刻,微微颔首也算应承了下来。
“我给先生带路?”男子伏着身子,侧开身子
余子白转回去拿了幢幡,“你且去忙你的,我能顾我自己”说着便自行出了门。
男子送余子白出了门看他隐没在暗夜里头,又折返回去。
对着众人道,“此事上达天听了,朝廷来了大官,让大家共去祠堂,说是见者皆有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