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一怔。他一直将眼前这生物当鸟儿来着,一时忘记这金鹔鹴非比寻常,是能变化成女子的。眼前这快变成人形的鹔鹴鸟是咬紧了牙关自己给自己上刑,她每拽下一撮羽毛就会露出微微泛红的肌肤,仿佛渗着血,她的肌肤原本就雪白如瓷,每每狠心将长得还挺结实的羽毛连根从细嫩的皮肤中拔起,她就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冷气。肩胛骨上的羽毛已经拔得差不多了,两道锁骨又细又长,柔柔地画出两条美丽的弧线。此时她正瞪着自己,还没化成手的左翼遮挡住胸口。他一挑眉,很绅士地低下头把眼转到别处去。
火苗噼里啪啦的声响掩盖不住女子压低着声音痛呼,他不解:“你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我听说三日之后你们的羽毛会自然脱落。”
那女子暂停了酷刑连连喘息:“我卸羽成人的日子提前了。”
黑衣男子想起来白日里听到街上行人议论纷纷,说这对金鹔鹴上岸后惊吓过度,大的那只提前了成人的日子。再看此时面前的女子很是可怜,便问:“那为何要把羽毛都拔下来?”
女子的声音很是微弱:“就因为提前了日子,我这身羽毛不会自己掉。不拔下来毛会烂掉,我会闷死。”
他一怔:“你脸上的羽毛也是拔的?”看那女子的神色,他心中十分了然,无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微微叹气不再言语。想到她在扑到自己怀里的样子很是狼狈,他心生怜悯,觉得在这个又痛苦又关键时刻把一介弱女子丢到荒郊野外任她自残太不人道,就觉得应该把她送回之前的住所,谁料他一番好心偏偏弄巧成拙:“你是被什么人抓出来的?看你的样子似乎在躲谁。听说成安君一直养着你们,你看你现在这么痛苦我也帮不了什么忙,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兴许成安君有办法。”
他言辞诚恳,透露着担心,不想那女子神色一凛,冷言道:“不劳公子费心,你把我丢到这里就行了。”说罢狠狠甩给他一个眼刀。
看来事情并非自己所想:有人想绑架金鹔鹴作为要挟成安君的把柄。
黑衣男子难得关心别人,一次说这么多话却被她一句顶了回去,他沉吟片刻:“不想回去,你是逃出来的?为什么?”
那女子将娇美的脸庞半藏在左翼中,他觉得她的脸有些发红,她憋了半天,结结巴巴声音小得像蚊子:“……他们都围着我看……我……我不回去。”最后四个字说的倒是坚决。
看着黑衣男子心领神会一挑眉。他沉闷半响,开口:“我不送你回去,不过你真的要把浑身羽毛都拔掉?”
那女子咬咬牙:“对,我不想闷死。”
那黑衣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她身边。
“别过来……你别过来……”眼前逐渐靠近的身影叫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笼中即将卸羽时,周围一圈人贪婪又好色的眼光,她无助哭着用一只残破的翅膀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捂住身子蜷缩在一角。
黑衣男子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甩手把黑色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她身形那么娇小,就好像是只被完全裹住的猫,胡乱扒拉半天才露出半个脑袋。
他已经回到篝火另一边烤火去了。女子微微惊讶,张着嘴,两人长时间没说话。等她微微恢复了些力气,埋着头在那黑色披风底下又开始拔羽毛。她咬着牙关压低着痛呼不让他听见,可他耳朵太尖,那女子一声声叫疼全都钻进了他的耳朵。
折腾了大半夜,女子终于将一身羽毛全都拔完,落了一地的金黄羽毛色泽渐渐消失,而她大约痛得忍受不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夜里寒露颇重,她仅仅裹着黑色披风睡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有没有了羽毛保温,冻得直发抖,甚至在梦里头牙关都打着颤。黑衣男子在篝火旁边守了一夜,他将炉火生得很旺,透过火光他看到那女子严严实实捂着披风几次蠕动着靠近火堆。
清晨她醒来时候,看到身边放着一套黄色的衣裙连同一根白玉簪子。她小心翼翼确认四周无人,赶紧把衣服穿上并匆匆将长发盘起。她的皮肤太嫩,昨夜拔光了羽毛留下一身伤痕,她擦擦眼泪,觉得自己已经自由了,不该哭。
望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黄衫女子不知道扣留在成安君手里的妹妹是否还好。她本来想带着妹妹一并逃出来,可她浑身痛得难忍,能独自逃出来已经实属不易。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有人敲了敲门。门外,那黑衣男子问道:“你醒了?”
她赶紧擦掉眼泪:“进来吧。”
黑衣男子带来了食物。她半日多未进食,抓过东西大口大口往嘴里送,腮帮子鼓鼓的,使劲儿一咽,没咽下去。
她吃相并不怎么优雅,但黑衣男子看着喜欢,见她呛着,赶紧把水壶递过去,又给她轻轻捶背。他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这么不矜持地吃东西,看着眼前的黄衫女子连灌几大口水,脖子一伸,肩膀很夸张地一缩,才把食物咽下,他挑了挑眉,又挑了挑眉。
黄衣女子胡乱把嘴边抹干净:“你是谁?”
“我是御龙人。”
“御龙人?”那女子问:“你打得过龙吗?”
黑衣男子摸摸鼻尖:“如果公平对战,当然打得过。”
那女子的笑容甚是天真纯洁:“你好厉害!那你的名字呢?”
黑衣男子开口:“御龙人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她一愣:“就跟我一样?”
他看着她海蓝色的眼睛,慢慢解释:“御龙人都没有名字。世代相传御龙术唯一的弱点就是施术人的名字,如果让龙族知道了我们的名字就会破解御龙术,我们索性把名字给省去了。”
那女子听得茫然:“没有名字……那别人就叫你‘御龙人’喽?”
他点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有名字吗?”他觉得自己问的多余,道:“成安君应该已经给你们起好名字了吧。”
黄衫女子摇摇头,提到成安君她便是一脸不开心,可就算是发怒,她也怒得十分好看:“我没有名字。当初族长说过要将‘鹔鹴’两字拆开给我们一人一个。我是姐姐,也就承了‘鹔’字,我那妹妹化成人形之后便是用‘鹴’字。司命人还说待我俩化作人形之后再取另一字。成安国君倒是翻出来不少吉祥字儿,还写成了厚厚一个本,就等着我们化成人形之后给我们选个。不过我不想让他给我取名,这个是我自己的名字,我想自己取。”
御龙人点点头问道:“说得好,自己的名字自己取。那你想好什么字了?”
那女子低头想了想:“我想取个‘爱’字。”
御龙人一遍一遍轻轻重复:“鹔爱?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