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九岁的小孩讲这些。现在说什么“齐铭文”,说什么上古之事,有几个人会相信呢?他翻动着几本破旧的书籍,突然看到了一本《司命》,这书中的内容像极了自己当年写的《坠羽司命》,但并非原著,诺袁随便翻翻,原来是后世人对他所写的《坠羽司命》的断章残句胡乱做的解释。诺袁神情复杂:“这本呢?”
“哦,这是真茹族的书。真茹族这本《司命》。据说是将原书里的一些东西抄过来写成的。”容儿微微松了一口气。波宏、真茹向来不和,波宏王已经下令全族禁止阅读真茹族的书籍,违令者斩。容儿之父是个爱书之人,拼死护下许多珍贵的禁书。容儿性子跟她父亲去,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皱着好看的小眉头:“我也看不太懂。都说这《司命》是上古最有名的司命书,可惜只传下来十节文字,这本书是后人为这十段文字作的注解,当年父亲觉得有几处不妥,还做了些改动。可我总觉得父亲改过后也还些地方不对……”
“不对?”诺袁眼神一亮:“说来听听。”
“你看啊,这五遁极明明还是有缺口的——在这儿——而且只能在合全位用四分木补上,《司命》书里的这段说破不开这一阵法……但是后面里就说以七四位道可将之补全,我想那就应该是合全位吧……”容儿指指点点,将心中的疑惑一一说出。她才九岁,谈起这深奥晦涩的占卦术却讲得头头是到:“传世的《司命》只有这些,我本来也想做些注释,或者把旧书补一补,可我读的书还是太少了……”她拿出夹在书里的几页纸,上密密麻麻画着她自己推测出来的坠羽司命图和阵法。
难得遇到知音,还是一个执着的小女孩,诺袁做下了决定,就像遇到祈巫时一样:“我给你把它补全,好吗?”
“真的?大哥哥你也看过这本书?”容儿一听,拍手叫好:“好啊好啊,大哥哥,你太好了!”
他一边回忆一边书写,一连写了四十五日,诺袁想赶在容儿进宫之前把《坠羽司命》补全并送给她,就像万万年前自己一人幽居在西寺峰十年才完成书稿,并送给刚苏醒的天魔滇鸢一样。只可惜,在书稿还未完成的时候,容儿就回波宏族去了。宫里派来了一行宫女侍卫来给容儿梳妆打扮,金钗首饰整整送来一箱,那个奉了祈巫之命的女官给容儿絮絮叨叨讲着宫里的规矩礼仪。容儿天资聪慧,很快都记了下来。诺袁在门后,听着祈巫这个名字,觉得自己应该去宫里见见这个不肖徒弟。
临行前那一夜,容儿未合眼,她躲开服侍自己的宫女,悄悄找到诺袁。九岁的小女孩十分不开心。
诺袁苦笑着问她:“容儿,你真的想要回到皇宫里去吗?”
容儿闷闷地回答:“不想,我爹爹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我就想在青仙山住着。”
诺袁看着容儿纯洁的脸庞,双眼一花,视线中逐渐浮现出祈巫少年时候的样子。那个槐树下安静的少年,当被诺袁问道否想要入世,他睁开懒洋洋的双眼,右手张开挡住正午的阳光,有几道光芒还是透过指缝洒在他的脸上,他笑嘻嘻地说:“我才不想呢。一辈子在槐树下面晒太阳多好!如果母亲也在,那就更好了。”
然后呢……然后那个少年就带着习得的的司命之术踏入了凡尘。
“如果你不想回去,就留下。在青仙山隐居未必不是好的选择。”诺袁建议。
容儿苦笑,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表情:“只怕波宏王不会放过我。”一般来说,跟容儿差不多大的贵族少女,大多都在父母族人的溺爱中逐渐被宠坏,一整天围着鲜花玩具漂亮的衣服转圈。
诺袁忽然很想说,他很愿意带上容儿一起离开。可他知道这句话永远都说不出口,他要寻找鹔鹴姐妹,也不打算再跟任何尘世女子扯上联系。况且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带一个小女孩上路,只会徒添麻烦,还有可能把两人的性命都搭进去。不管他多么想要挽留住容儿心中的一片净土,在与天魔滇鸢签订的赌约面前,他无能为力。
“大哥哥你会走吗?”容儿突然问他。
“会的。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操着双手望向窗外。
“如果大哥哥你能带我走就好了。”
诺袁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我云游四海,习惯了风餐露宿,你是受不了的。”
“容儿不怕。”
诺袁的舌头打了结。容儿一见他的表情,知道他不会带自己走,自己方才一句话虽出自真心,但会给大哥哥带来很多麻烦。她立刻乖巧地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路上会有蛇吗?”不等诺袁反应过来,她接下去:“风餐露宿什么的我不怕,可我最怕蛇了。青仙山没有蛇,所以我才敢在这里住下。大哥哥,你要去的地方肯定会有蛇吧。”
诺袁听罢,不住在心中赞叹容儿聪慧乖巧。
容儿又问:“那……在你走之前,我能看到你补全的书吗?如果书还没补完我离开了怎么办?”
诺袁拍拍容儿的头,笑道:“我答应你,一定把书补完。就算你先回宫,我可以把书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回来再读。”随即,诺袁又有了沧桑之感,天魔滇鸢说的没错,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卜卦了,他不是司命人,也失去了把自己的著书传给世间的权利。
“容儿过来,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他从腰间玉珏上取下一根洁白的羽毛——这羽毛不知属于何种飞禽,那白花花的绒毛仿佛捧起的雪花,只消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它吹散到天涯海角。那羽毛在青衣男子的手中划着优美的弧线,编织着一个毫无瑕疵的梦境。
“呀……真漂亮!咦?这羽毛跟《司命》上画的一样啊……”看着九岁的女孩开心地笑,诺袁却感到心酸。
“答应我,把这根羽毛当做朋友,好好照顾它。若你有难,就用它给我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