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琰摇头,面对这濒临崩溃的女子,她心生同情。顽强存活下来的女祭司此刻如同满身裂痕的玻璃娃娃,只消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打入永无翻身之地。紫琰想到诺袁费尽心思要让白叆回忆起前世,而自己也冒着违世触怒圣王的风险把鹔爱的故事写在史书第三十六页之后,为的都是让白叆记起她就是鹔爱。只要白叆还有着身为羽族成员的觉察,再跟她说明妘约娴已经答应牺牲生命祭起沉海石,白叆应该会心甘情愿把灵魂送上祭坛启用坠羽阵。
说简单了说白了,众人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命硬的女祭司平静接受葬身坠羽阵的计划。他们想了那么多招数,旁敲侧击、拐弯抹角要白叆放弃,种种努力和计策,都比不上“杀掉翾礐才能破解你命中三危星”这句话来的有用。
紫琰对红衣女子心中的绝望荒凉十分了然,她顺势提出建议:“你生无去处,死无归所,既然哪里都一样,这里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白叆木然点头:“我是在这里看清楚了命运,能死在这儿是不错。”
紫琰突然感到难过,她是来劝白叆与妘约娴联手摧毁通天阵的,她想到几十种白叆可能的反应,甚至包括如果白叆奋力反抗不从,她就操控白叆的神志逼她就死。所以,紫琰万万没有想过白叆会答应的这么干脆。
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可她心生愧疚,总觉得没让白叆记起前世就夺走她的性命,是在匡她赴死,紫琰心下不忍:“我以为你不愿死。”
“不愿。可也没得选。”至于翾礐,白叆是杀不了的,对自由贪恋早已经深深扎根于她脆弱的内心,将所有的精力吸干吸尽,随着灵魂的枯死,这份执着早已成变了不能承受的重量。此时此刻,彻底的死亡或许是赢得自由和解脱的唯一方法。
“为什么不能平静接受命运呢?世上本就没有绝对自由的。或许命运为你安排的牢笼并没有那么可怕,或许命运之外的自由正是你不想要的。”
白叆笑着摇头:“太迟了。”
紫琰从白叆的绝望中感受到了自己的罪恶:白叆一生只想求得自由,可怜她以为能够自主决定死亡,终逃不过被暗线操纵的命运。难道白叆自愿赴死,全然没有自己操纵的成分?自己又怎么能如此大言不惭,落井下石还声称只是冷静旁观者?
想到这里,紫琰脑中冲上一股热血,忘记了在天魔滇面前发过的誓言,竟然不顾一切想要挑明:“你想知道你的前世吗?”
“前世?”
“对。”
白叆摇头:“无关紧要,不想。”
“或许你的前世暗含着今生的命运,或许你前世还有亲人,有爱你的人,你不想知道吗?”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想。”
紫衣女感到可怜和痛心:“你心思已定?为何如此坚决?”
红衣女子回眸惨笑:“神灵不让我记起前世,自有他的道理。这辈子的痛苦就够我受的,再加上虚无缥缈的前世?何必。”
听白叆如是说,紫琰心中的巨石倒是落了地,她决定干脆省略掉诺袁和妘约娴一行人,因为此时给白叆讲述再多的往事都没什么用处,她已经决定赴死,不如让她知道死亡是很有价值的选择。
“好罢,那就依你所言。你们真茹族祭祀所用的双叉戟就在我手里,你可以在明日午时用它自刎。最后我还要说一句话,你在坠羽阵自刎,不仅能让你自己挣脱命运的牢笼、不再深受三危星侵害,你还能解救翾礐。你的双眸是翾礐剑中上古龙神的逆鳞,龙神正是因为逆鳞被拔才时常发怒,倘若逆鳞能够归还给龙神,它应当会助翾礐一臂之力。”紫琰一口气说完,却不提波宏族大祭司建造通天阵的事情。因为她明白,对于此刻的白叆来说,知道她的性命能换来翾礐一命,足矣。
红衣女子咧嘴笑了一下:“用我的性命还能够救人?嗯,不错。明日午时,我必定赴约。”说罢,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兀自走出殿堂,一身华丽的红色长裙在紫琰的视线中逐渐模糊。
紫衣女子拾起掉在地上的书:“鹔爱,你怪不得我。我也不想有人死的不明白,可终究没能让你全明白。原来翾礐就你此生的心魔障,你的命数你的劫。诺袁,你看你犯下的过错。白叆被蒙蔽了双眼,注定记忆不起前世:追究原因,你们都逃不了干系。生于何方,归向何处,大千世界,繁华落尽,终究不过一抔黄土。白叆,便如你所说,在此处睁开了双眼,就在此处合上吧。命运这东西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弄得我头痛。”
紫琰轻轻抚上双额,微微揉动太阳穴。夜风从破陋的屋顶吹进来,将羽族史书书页吹到了第三十六页。
“你瞧,我翻看此书都不需我的双手。”向着虚空叹息一声,紫琰的手指轻触书页上泛黄的字迹,声音在黑暗空旷的大堂中响起,每每受到石墙的阻隔,回声更加铿锵,无数的回声无数次触及石墙并反弹,终拧成一声强大的、来自幽冥的审判——
“上古,幽仙,圣若许创世三千年——”
顺着阶梯而下的红衣女子脚下一绊,她赶紧扶住了墙。
“第三世,魔族神鸢钦赐不忠不顺不服从者,羽族鹔鹴姐妹互残而亡,先羽族族长为鹔鹴姐妹情蒙蔽,犯上、求情未果,打下第五世,自毁轮回,放弃归位。”
在回廊上缓缓移动的白叆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以冲江为界,左为真茹、右为波宏,吾赐予其永无休止之纷争与战乱,逆吾之人必以血谢罪。”
白叆扶着石墙的手莫名开始颤抖。
“鹔鹴一为左,二为右。”
白叆的心脏跳动猛然间停了一下,她痛呼一声,蜷曲成一团,指甲几乎扣紧了胸膛。
“生生世世,纠纠缠缠,直至血溅长天。”
白叆闻到了血腥味,抬起右手,手指上鲜血淋漓。原本熟悉的血气和猩红此时却让她发指。
“先羽族祭司请愿营救鹔鹴姐妹。魔族神鸢怒极。羽族自此流放。”
白叆瘫坐在了地上,冰凉的地面散发出阴湿的气息。
“以此特记天魔族背叛者,千世万世,永不超脱——”
白叆忽然一惊,仿佛被那些从地面浮起的鬼魂紧紧抓住了身体,把她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诺袁。鹔爱。鹴云。”
白叆的脑海中一时间炸开了响雷。随之而来的就是被释放了的尘封记忆。她浑身抽搐不停,痛苦地喘息。可是,那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的记忆碎片,尽管浸透了血味的苦涩,却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御龙人用生命换取你这一生所有的福祉,你司命图中的祥瑞之气就是他舍弃轮回换来的。今世的翾礐算是御龙人家族的血脉,大约也是感应到御龙人的心才与你相遇吧。他们两个都算是你的庇佑了,只可惜,白叆,命运的结局无法改写,就算有天大的福气,也改变不了最终死的归宿。”
破旧的坠羽阵中,红衣女子孤魂一样四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