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英会不欢而散后,师父就新传了一门【醒尘】给我,然后让人看住我,便出了门去。初初,我还是很是惊喜和兴奋,但是这一篇比【莫尘】而言,难度太大了。倒不是因为内容艰涩,而是我记诵一遍就忘记一遍,再记一遍又忘记一遍。我摊着膝盖骨上薄薄的一本,心里邪火一起,恨不得把这一本活生生地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窗扇倒是开着的,春意盎然得飘了进来。湿润的泥土味混在微微的凉风里,一丝一丝地吹了进来。我看着窗扇外能见的一角绿色,有些呆楞。我一个人端坐在一间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我也没有办法找到一个人说话。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在我的眼里慢慢地,一点点地,不断地膨胀起来,鼓一点,再鼓一点。我看着越来越来的房间,觉得自己呼吸都被躲走了。这里有着江南特有的湿度,但却让今天的我觉得有些像雪崖时的空廖寂寞,只不过当时是天下之间的空荡荡,如今一屋之下仍旧的荡空空。
我猛地站了起来,晃了晃发疼的脑袋,不能让自己往这里深想。
我努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尽量地平息情绪的波动,重新打开【醒尘】,从开头重新念了起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了,我诵读个万万遍,还记不住一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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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正在磕磕碰碰地记住第一页的内容时,【城青殿】的上空被一声尖锐的叫声撕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把我所有的努力一次性冲击得支离破碎。我看着手里的【醒尘】,心里说不出地恼怒。只是我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阿童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少谷主?”
我翻了白眼,穿好鞋袜,上前开门,“怎么了?”
阿童见到我人后,恭敬地给我行礼,微微侧身,看向西北角的方向。
我连忙凑上去:西北角的天空炸开了一朵极其绚烂的烟朵,印在天空里,像正扯开一个极其诡异的笑脸。
“这是城青殿的十二火烽。”阿童把我挡回屋里,拦在门口道,“殿里大概有大事已经发生。少谷主赶紧去更衣,一会儿该赶去西北角察看情况了。”
我收起好奇,顺从地回去,开始套外衣,把自己整得干净利落些。
一阵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而来,阿生的声音在外面急急地传了进来:“少谷主呢?千羽谷主找她。”
“正在里面更衣。”阿童回答得稳重,又问了一句:“谁死了?情况如何了?”
阿生压低着声音道了一句:“千秋阁阁主,沈叶清,死了。”
沈叶清?
那个总是一身红衣飘飘的诡异男子,那个敢与师父对簿公堂的千秋阁阁主?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呆楞。那年那日的下颌骨的疼痛似乎还停留在上面。
“少谷主,可是好了?”阿童在门外又催促了一声。
我拍了拍胸前的九道长给的信物,沉了沉气息,一脚迈了出去,紧紧跟阿生的身后,一起往西北角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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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有些血腥,知风浑身是血地瘫坐在地上,抱着沈叶清的一块衣角,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第一次看着她风度全失,不顾法礼地宣泄着,狼狈地让我的心里有些震惊和新奇。
师父和曦沫染一起正弯着腰在细细检查沈叶清的身体,其他一众前辈则沉默不语地聚在一起。我看到华少卿和江逸也候在一旁,没了平时的洒脱。
周鸣满头大汗地从半空落下,飞奔向曦沫染:“城主!”
曦沫染一脸阴沉问道:“如何?可见到是什么人?”
周鸣摇了摇头:“来人动作极快,是一个不出世的高手。杜桑,辞武山的九长老和缥缈峰的紫伊仙子已经先追踪过去了,属下已经下令关了四方城门,加派人手在城中巡逻,若有发现可疑者,以信火互相提醒。”
“嗯,把暗卫派出去。有任何情况立马来报告。”曦沫染黑着脸点了点头,转头继续看着师父。人死在城青殿,还是千秋阁的阁主,总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是。”周鸣领命下去继续布置了。
师父轻轻地一根插入沈叶清的心脉里的银针拔了出来,银针是红色的。师父惊讶地道了一声:“不寐?”
【不寐】?!
曦沫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起来:“千羽,这。。。”
不寐:三大血毒之一,中毒者,浑身瘫软,神志清晰,口不能言,要熬过一整夜毒火攻心之痛,等血毒浸染全身后。施毒者会取其心头血十滴。最终人不是被毒死,而是因为血流尽而死。【不寐】之所以能位列三毒之一,是因为施毒者必须在中毒者死前一个时辰内取完三滴血。也就是施毒者要旁观整个死亡的过程。可,修仙者一般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所以这整个过程是要比常人的时间要长太多,一般要熬过三四个时辰,才会力竭。如此长的时间里,施毒者却只是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活生生痛死。除了深仇大恨,这种杀人方法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不寐一出,全场的人都愣住了。距离上一个死于不寐的人,正是珉宗的轻衣公子。一众人一起望向珉宗的九道长。
九道长沉着脸看向师父。
“谷主,您,您,您救救他。”知风泣不成声地求道,“他是,他是沈叶清啊!”
曦沫染先摇了摇头:“三滴血已经全被拿走了。知风,没法救了。“
九道长沉着一张脸,问向师父道:“死了有多久?”
曦沫染抿了抿嘴,插话道:“半个时辰了。”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刚刚离开?!在这么多高手聚集的城青殿里来去自如?这是算好了时间来引人发现?还是太过匆忙而被发现?
我看着知风落魄的模样,蹲在她身旁,默默地陪着。
现场窃窃私语,对着这样的结论,惊恐万分。
“染城主,贫僧有句话想问城主一声。”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问得虔诚认真。
曦沫染正了正色,也双手合十,行礼到:“了七师父,您请说。”
了七和尚道来一声“阿弥陀”才继续开口道:“当年不寐因轻衣公子陨灭而现世,贫僧听闻染城主最近一心想再重办【四君子会】,不知道沈施主是否有应允?或者是否有参与其中?”
曦沫染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盯着了七和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了七和尚露出一张慈悲相,看着曦沫燃道:“染城主,若有此缘故,请立刻放手【四君子会】的安排。当年那个歹人的厉害,您是最感同身受的。几十年都没有找出这个人,如今就更不能因染城主的私欲,再提【四君子会】。”
此言一出,在场的各家前辈更是沉默。
九道长默了默,问道:“染公子,其中可有【四君子会】的缘由?”
曦沫燃低头看着沈叶清的尸身,没有应声。
在场的人议论声更大了些,这样的反应已经把沈叶清的死推向了四君子会的问题。
我觉得一众前辈们似乎有些过于杯弓蛇影了些,准备帮曦沫燃反驳几句。可我裤脚突然被人拉住,我一低头便看着知风红着一双红色眼睛看着我,竭尽全力地问道:“能,能不,能不能,救救,救救沈叶清?”
这个名满天下的知风匍匐在我脚下,一脸哀切。她叫他,沈叶清。
我看向师父。
师父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三滴血已经取完,无能为力。你莫要伤了心神。”
“就一点办法也,也,也没有吗?明明,明明,昨天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知风呆楞地轻轻地拉了拉沈叶清僵硬的手。
曦沫染摇了摇头:“你应该明白,不能了。”
“修道者,不可太执迷于生死。否则你如何修道?如何渡人?”师父淡淡道,“他只是没有道缘而已。”
我看着知风慢慢地把脑袋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抵着地,侧脸专注地看着沈叶清那张苍白僵硬的脸,问来一声:“没有道缘?”
我看着这样的知风,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一瞬间跳上我的脑海里,刷拉一晃而过。
“小雅。”师父摸了摸我的头,道:“怎么了?”
知风楞楞地仰着头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师父,又机械地转着头脑看了看沈叶清,气息突然渐变。一个掌风突然迎着我的门面而来。师父单手架开来她的攻击,挡在我的面前。知风却双眼赤红地跟师父再对上一掌,才蹬蹬蹬地退开来了几步。
曦沫燃厉声拦住知风,喝道:“知风,你在干什么?”
知风不理曦沫燃,一个诡异的晃身,绕过曦沫燃,继续直接往我这边奔来。
我看着她面目狰狞满含血气地盯着我,心里一颤,脑子里疼得更厉害了。
知风一爪划破师父的衣袖,连连向师父的胸膛胸膛攻击过去,口中念念道:“为何?当年你就说着道缘,拦了我那么多年,如今还要拦着不救他吗?酒三千你的心为何如此冰冷?道缘?道缘?白玲玉里拉出的那个人也是道缘?你是真的因为道缘?还是都在借口道缘?你为何总是如此?你要护着她,对吧?为了你所谓的道缘,哪怕她身世罪恶,哪怕她犯下一桩桩一件件的错事,哪怕她动了杀心手染鲜血,只因万俟嫡系血脉,你就要护着她?你既然要护着她,那我就要毁了她!!!就像你毁了沈叶清一样,师兄,不能只有师妹我心痛,你得跟我一起痛啊!!!”
我听得肝胆乱颤,退开了几步,看着知风不要命地进攻师父,企图抓住我。难道,禹都里所有的安排,只是为了试探我?可是,为什么所有人一生气就都总想着杀我?
“知风,冷静点!”师父喝道,见招拆招只是刚好拦住了她。
“别叫我知风!从今而后,我叫沈风,我是千秋阁的左护法!酒三千,你我早就已经恩断义绝,何必假仁假义?别在我面前扮演着师兄的模样!”知风使出全部功力攻击师父,招招逼近要害。
师父皱着眉头,冷冷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迁就他人!”
知风一听,掌风更重。
我看着两个人短短之间交手过百,再退开来。
一声衣炔从我耳边掠过,一袭青衣攻上,和师父两个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地稳住知风。师父拖住知风的双手,青衣折腰而去一举按着知风的后颈,喝道:“【凝息诀】!”
知风僵住了片刻,师父伸手点住她的心脉,她才闭上眼睛。
江逸不知何时移到我的身后,悠悠道了一句:“这是我的师叔,缥缈峰,紫依仙子。”
缥缈峰的紫伊仙子干脆利索地把另一只手也抵着知风的脊梁,闭上眼睛低声念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反反复复念了三四遍才睁开眼睛。
终于,颤抖的知风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自行入了定。
紫伊仙子封了她的五识,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师父。
师父默了默道:“如果她能自行突破这一关,把这口恶怨全部释放出来,也许千秋阁也将会因祸得福,重获新阁主入主紫微宫。紫伊,你刚刚不应该出手。”
紫伊仙子轻抿了嘴,不赞同道:“七情六欲是人之根本,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一般断得干干净净。有些机缘,不能强求。万一转入魔道,该如何?”
“有我在,便不会。”师父说得自信。
紫依仙子抬了下巴道:“有你在,才会。心结在前,先杀后放,才是人之常情。”
师父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拉了拉唇角:“你倒是有了些变化。”
紫伊仙子看着师父,淡淡道:“你倒是一直都没有改变。”
曦沫燃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搅了酷暑下的一池死水,打破了现场的气氛,问道:“紫伊仙子,人可追上了?”
“并未,对方是有备而来。那人一出了【青城殿】后,便立马有另外两个人接上。我们一分为三,各自跟踪。不过,我跟着的那个,不是正主。”紫伊仙子缓缓道,“这一波人对城青山的安防极为熟念,对方应该是有备而来。人,我已经交给了周先生,看看能不能问出个事由。剩下得看其他两位的情况了。沈阁主,可有查出了什么?”
曦沫燃摇了摇头:“千羽刚刚探访了一番,是【不寐】。”
紫伊仙子皱着眉头亲自上前认真地检查一番,才一脸震惊:“不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出现在别的地方也出现不寐吗?”曦沫燃敏感问道。
紫伊仙子看了师父一眼,才道:“前段时间,左家庄一家上下三十条人命全部死于【不寐】。千羽师兄和我分别一北一南亲自探访。只是我们推断施毒人似乎知道我们在找他,按他的痕迹,应该是遁走关外。我和千羽师兄一路追过去。只是黄沙漫漫,实在再也无法探知对方的踪迹,才返程回来。难道不止一个人有不寐?”
两句弹出万般音。
我这头才刚刚被紫伊仙子的话震得有些呆楞,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九道长拿出一个白色瓶子在沈叶清的尸体面前念念有词,华少卿表情严肃地在一旁护法,这场面更加诡异。我压了压下巴肉,只能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等知风重新睁开的时候,刚好是九道长盖上瓶盖的时候,白色的瓶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红色的瓶子
紫伊仙子一把手搭在知风的心脉上,查看她的情况。
知风还是呆呆地看着躺在她旁边的沈叶清。
九道长把变成红色的瓶子递给了七和尚,对着知风说:“只剩三魄,快快随了七大师去一趟雪宝顶吧,好好超度。”
魂。。。。。。魄???
知风愣愣地盯着九道长。
九道长低头看着知风温柔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快快她放入轮魂温养,待有朝一日,你亲自引他向道,如何?”
知风挣扎着要站起来,紫伊仙子却一抬手轻轻地拍在了她的肩头,又把她压了下去。
几个瞬息之后,才听到知风沙哑的声音:“是。”
九道长慎重地点了点头:“好孩子。别难过,沈阁主只是有几趟尘缘要了结而已。只要你修道有成,你们终有再见的一天。不用急于一刻。”
知风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