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看到的,是一副手骨!
一副手骨在一個活人的身上,還能搖動着來阻住我接近它的主人,噢,我只覺得一陣昏眩,幾乎站不穩我的身子!
我和王彥兩人,同時發呆,僵住了不動,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在我覺得天旋地轉,難以站穩身子之間,王彥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一個轉身,用他那隻剩下指骨的右手,旋開了門把,奪門而出!
在那片刻間,我像是身浸在冰水之中,看一套恐怖絕倫的電影一樣,又像是陷入了一場不會醒的噩夢之中,我甚至沒有力量,向門外追去。
直到門外傳來了汽車發動聲,我才一步跨到了門口,只見到王彥的車子,像是一匹瘋馬也似地向前,闖了過去,車子竟能不撞在轉角上,也可以說是一個奇蹟!
我又呆了一呆,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眼花了——我心中暗忖。
正當我在那樣想法之際,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咕冬”一聲,我回頭看去,老蔡雙眼發直,已經坐倒在地上。
我吃了一驚:“老蔡,你什麼事?”
老蔡牙齒打震,得得有聲,道:“我……見……鬼了,我……見鬼了。”
我連忙道:“什麼鬼?”
老蔡抖得更是厲害:“剛才……那人……他……他……是骷髏精,他……手……他的手……”
老蔡講到這裏,過度的恐懼使得他再也講不下去,我也不必他再向下講去,已經可以明白他剛才看到些什麼了。
那絕不是我眼花,老蔡和我一樣,也看到王彥的右手,只是白骨,但是那白骨卻並不落下來,而且還會活動!我吸了一口氣,道:“別胡說,你眼花了!”
老蔡抬起頭來,道:“我……眼花了?”
我沒有時間和他多說,立即奔到門外,出了門,我才知道外面正在下着毛毛細雨。當然我不及再去取雨具,我奔出了幾步,到了我車子的旁邊,以最快的速度,鑽進車子,“滋”地一聲,使得車子一個急轉彎,轉出了馬路,向前疾衝而出。
我實在將車子駛得太急驟了,所以令得許多途人對我駐足而觀。我並不去理會途人對我的觀感如何,我只是要再見王彥一面。
直到我駕着車子,迅速地向碧仙道的方向駛去之際,我心中仍然不相信我剛才所看到的事實,雖然老蔡也看到了和我見到的同樣恐怖的情形。
如果王彥是一個化學家,那麼他手上的肌肉,可能會因為實驗時不小心而腐蝕了,但是,他卻是一個數學家!
而且,就算他手上的肌肉全被蝕了,他又怎能使得手指骨不會斷跌下來,而且還運用自如?
車子在因為細雨而發光的路面之上,迅速地滑過,我的腦中也混亂到了極點,我甚至想起了“吸血殭屍”、“科學怪人”這一類恐怖片來。
車子在王彥住所之前,停了下來,在附近我沒有發現王彥的車子,我在大門口略停了一停,直衝上了樓梯,王彥所住的並不是大廈,而只是四層高的舊房子,我衝到了門口,只見大門閉着,我按電鈴,一下又一下,卻沒有人應門。
我取出了百合鑰匙來,他的門鎖只是很普通的那種,所以我很輕易地便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屋中並沒有着燈,但是街燈卻可以照進屋中來,我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凌亂!客廳中凌亂到了極點,我着了燈,又衝進了其他的兩間房內,一間是書室,一間是臥室,兩間房間中,都亂到了極點。
而王彥顯然不在這間屋子中。
在他的書房內,我發現了那隻黃銅箱子,正打開着蓋子,王彥不在這裏,我當然要到別的地方去找他,因此,我只是在那隻已空了的箱子之旁經過:順手將箱蓋重重地閉上。
王彥的確將那九十九塊銅片,拼成了一幅圖畫,那是一幅浮雕畫,線條十分古拙,是一幅藝術精品,但是畫的內容,卻十分怪異。
一大群人和許多動物,圍住了一個似火堆不像火堆、發出光芒的物事,而所有的人、獸,卻全是骨骼,令我驚異的是,人獸的骨骼竟十分傳真,這隻黃銅箱子,至少有一二千年的歷史了。一二千年以前的藝術家,對於人體骨骼和獸類骨骼的結構,便有如此精密的了解,這的確是使人驚異的。
而在地上,有着許多飾物。
本來,我不能肯定這隻箱子是屬於什麼民族的。
但這時,我一看到了那隻箱子蓋上浮雕畫中所出現的那些飾物,我便可以肯定,那是印地安民族的藝術精品!
而且,我也毫無疑問地可以肯定,這隻黃銅箱子,是使歷代史學家頭痛、突然而神秘地消失的印加帝國的遺物,因為印地安民族,只有在印加帝國時期,才能產生這樣的藝術品!
在那片刻間,我心中只想到了一點:為什麼古印加帝國的藝術品,會在埃及的古廟之中的呢?
在歷史學家有關古印加帝國的探索中,從來也沒有提到過印加帝國和埃及之間有什麼關係,當然,這時我在那樣的情形之下,無法深思,我只是略呆了一呆,第二點我所想到的,便是王彥的遭遇,和這隻箱子,一定有直接的關係。
我重又打開箱子蓋,箱子裏面是空的,什麼也沒有,我想弄清楚箱子之中原來放的是什麼,但是我花了約莫兩分鐘的時間,卻得不到任何結果,因為箱子內部十分乾淨,絕沒有什麼線索留下來。
我知道目前的當務之急,便是再找到王彥,因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遭遇到了什麼樣可怖的事情。
我熄了書房中的燈,退到客廳中。正當我熄去了客廳中的電燈之際,我聽得樓梯上,有一陣腳步聲,傳了上來。那像是一個女子的足步聲——因為高跟鞋的後跟,走在路上,會發出一種特殊的聲音來的,這是每個對足步聲稍有研究的人,都可以分辨出來的。
本來,我已經立即要推門走出去了,但是由於這陣腳步聲,我在門旁,停了下來。
我當然不能肯定來的女子,是來找王彥的,但是我卻不想和人在梯問相遇,因為目前的事情,看來正是一個極大的神秘的開始,我也不知道我將在這件事情之中,扮演什麼角色。
所以,在那樣情形之中,我將盡量不與外人接觸,以減少事情的麻煩,基於這個原因,所以我才在門旁停下來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來了,腳步聲竟在門口停了下來,接着,便是門鈴聲,驟然地響了起來。
我不禁大是躊躇!
王彥不在,卻有人來找他,我是不是應該開門延客呢?我遲疑了片刻,還未曾決定是不是應該開門,門鈴聲便已停止了,而鎖匙孔中,卻傳來了“克勒”一聲響。原來來人竟是有鎖匙的!
我連忙身子一退,退到了大門之後,我恰好在門背後的位置。
我才退後,門便打了開來,開門的人,因為裏面一片黑暗,推門的動作,停了一停,接着,便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彥,你剛才還亮着燈,為什麼忽然之間,全都熄了?”
來的女子,顯然是王彥的熟人,十分可能是他的密友,因為她不但有王彥住所的門匙,而且以那樣親密的稱呼來叫王彥。
我一聲不出,打橫跨出了兩步,躲在一隻沙發的背後,我剛一躲起,“拍”地一聲,電燈便亮了。我從沙發之後,向前看去,我看到了一張雖然在驚惶之中,也十分美麗的臉龐。
那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郎,穿着束腰的淨色雨衣,十分矯捷、英挺,有着合乎她年紀的一股特殊的朝氣,她眼中的神色雖然驚惶,但是她緊緊地抿着的雙唇,卻說明她並未被眼前混亂的情形嚇倒。
那少女呆了一呆,又叫道:“彥,彥,什麼事情,什麼事情?”
她一面叫,一面向王彥的書房中奔去。
我不等她奔到書房的門口,便從沙發背後,站了起來,道:“小姐,你以為可能發生什麼事情?”
那女郎陡地一停,迅速地轉過身來。
她的反應是如此迅速和如此堅定,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轉過身來之後,既不尖叫,也不張皇,只是望着我。
我繞過了沙發,向前走去,又道:“你以為他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又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左臂,將我的身子一抖一帶,我在絕無防備的情形之下,整個身子“呼”地一聲,在她的頭上,飛了過去!
那女郎原來是學過柔道的,我竟一下子給她摔了起來!這不能不說是“陰溝裏翻船”了。我的身子,飛過了她的頭頂,到了她的背後。
如果我只是尋常的一條大漢,那麼這一下子,一定可以摔得我七昏八暈,半晌起不了身。但是我卻也不是尋常的人!
當我的身子還在半空之際,我已經有了應付之辦法,我雙腿一屈,身子迅速地向下沉去,接着,整個人又彈了起來,彈出了之後,又躲到了一張沙發後面。
那女郎十分自信,她在將我摔出之後,並沒有立即轉過身來,只是手扠着腰,顯然,她是在等着我落地時的“蓬”一聲。
然而,她卻等不到這一聲響,她連忙又轉過身來,在這一耽擱間,我早已悄沒聲地又躲到沙發後面去了,在沙發的後面,我見到了一個由十分美麗的臉所作出的最驚愕的表情,她呆住了一動也不動!
我“哈哈”一笑,站了起來:“小姐,我在這裏!”
那女郎一步向前跨來,我連忙搖手道:“小姐,我們不必捉迷藏了,如果你是王彥的朋友,那麼我也是!”
那女郎以懷疑的眼光望着我,道:“我不知道他有你這樣的一個朋友。”
我立即道:“你現在知道還不遲,你是偶然來到的,還是他叫你來的?”
那女郎對我的懷疑,顯然未曾消除,但是她卻開始回答我的問題了,她道:“王彥在傍晚時分,和我通了一個電話,說他遭到了些困擾,但是我沒有空,直到現在,才趕了來的。”
我點了點頭:“不錯,他的確是遇到了一些不平凡的事。”
那女郎急忙道:“什麼事?究竟是什麼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我也難以斷定那是什麼事,但是我相信,一切事情,可能都是由那隻神秘的黃銅箱子而起的。”
那女郎失聲道:“那隻黃銅箱子——”
她講了半句,便向我望來。
接着,我看到她面上懷疑的神色消失,很大方地向我走了過來,伸出了手:“那麼,你就是衛斯理先生了?我姓燕,燕芬,王彥的朋友。”
我和她握了握手,道:“燕小姐,你的柔道很高明啊!”
燕芬一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什麼人的話,那我是絕不敢出手的——”她的笑容斂去,面上又回復了焦急的神色:“王彥他因為那隻印加帝國遺下的黃銅箱子而出了什麼麻煩?”
我一聽得燕芬這樣說法,不禁直跳了起來,道:“印加帝國?你也肯定這隻箱子是古印帝國的遺物?”
燕芬點了點頭,道:“是啊,這並不稀奇,印加帝國雖然神秘地消失,有着高度文明的民族,在南美平原上失蹤,但是這古國的遺物,卻是十分多的,不但在南美洲有發現,甚至在墨西哥也有。”
這時,輪到我以懷疑的目光,來望着這位美麗的小姐了,我懷疑這樣的一位小姐,何以對古印加帝國知道得這麼熟?
燕芬也望着我,道:“你可以不必多猜,我是學歷史的,在漢堡大學中,P教授和W教授,都是研究印加帝國的專家。”
我感到十分興奮,因為我對於這個神秘的古國,所知本就不多,本來,也沒有對一個消失了數千年的國家加以注意的必要,但是如今王彥身上所發生的事,看來卻又和數千年前的古國,發生直接的關係!有燕芬在,當然是好得多了。
我立即道:“王彥已經打開了那隻箱子,你可有什麼意見麼?”
燕芬道:“箱子中是什麼?”
我和她一起走進了書房,打開箱蓋,道:“你看,等我趕到時,箱子已經空了。”
燕芬俯身,仔細地看着箱面上那幅由小銅片拼成的圖畫,面上現出了不可解的神色。
過了約莫三分鐘,她指着畫上放在地上的一隻頭盔,道:“這是印加帝國君主的頭盔,其餘的飾物,也顯示這裏的幾個人,全是印加帝國中的首腦,但是他們為什麼只是骨骼呢?他們是因為什麼而死的呢?”
我一聽到燕芬講出了“他們是因為什麼而死”那一句話之際,便插言道:“你以為這幅浮雕上的那些,全是死人麼?”
我這樣一問,自然是有道理的。因為那幅浮雕畫上的人獸,雖然全是骨骼,但是卻十分生動,有的揚臂,有的昂首,絕沒有“死”的感覺,造這幅浮雕的藝術家,顯然在生氣方面,下了極大的功夫,所以才能有這樣的成就。
燕芬呆了一呆:“我不以為人的肌肉全消失了,還能活着。”
我咳嗽了一聲:“至少王彥的右手是如此!”
燕芬張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道:“王彥大約在半小時之前來看過我,他全身都在衣服之中,我無意中脱去了他的一隻手套,他的右手……”我指了指那箱子上面的浮雕,道:“就像這畫上的人一樣,只是骨骼。”
燕芬的眼睛睜得更大,仍是不出聲。
我歎了一口氣:“我知道,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是很難對人說得明白的。”
燕芬苦笑着,道:“衛先生,你的神經,是不是曾過度緊張?,”
我搖頸道:“當然不!”
燕芬道:“你的意思是說,王彥的指骨,竟能克服地心吸力,而不跌下來麼?”
我又歎了一口氟:“非但不跌下來,而且我還親眼看到他的指骨打開了我的門,衝了出去!”
燕芬一聽得我那樣說法,忽然向後退出了兩步。
我大聲道:“小姐,我的神經十分正常,你不必以為我是一個瘋子而避開我的!”
燕芬呼吸急促了起來:“如果你所說的是實話,那麼發生在王彥身上的,究竟是什麼事呢?”
我攤了攤手:“必須找到他,才能知道!”
燕芬的面上開始失色:“他……他上哪裏去了?”
我道:“我不知道,他離開了我家後,可能回來過,可能根本未曾回來過,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他可能到什麼地方去麼?”
燕芬呆了片刻,道:“他是個交遊極少的人,除了我之外,他和羅蒙諾教授最熟,因為羅蒙諾是他研究工作的指導者。”
我是曾經聽得過羅蒙諾教授這個名字的,羅教授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在有世界聲譽的科學家的圈子中,他也有着極其崇高的地位。
我連忙又問道:“燕小姐:你想,王彥如果遭遇了極度的困惑,他會不會去找羅教授——甚至在未曾和你商量之前,便去找他?”
燕芬面上微微一紅,道:“王彥和我的感情很好,今年秋天,我們本來便準備結婚的了,我想如果他遭到了什麼極其危急的事情,是應該告訴我的。”
我道:“可是事實上,他卻先找到了我——這或則可能是因為那隻黃銅箱子,是從我這裏取去的,或者是事情太令人震驚了,心中所受的打擊太大……”
我話還沒有說完,燕芬已尖聲叫道:“那麼他怎麼樣?就躲起來不再和我見面麼?”
我歎了一口氣,道:“燕小姐,你先別激動,我們不妨一齊去看看羅教授。”燕芬點了點頭。她是個做事極有頭腦和極有條理的人,這從以下兩點中可以看出來!她先打電話到她自己的家裏去,得知王彥沒有去過,然後,又在當眼的地方留下了字條,告訴王彥我們的去蹤,並且要王彥,無論如何留在家中,因為我們會再來找他的。
我和燕芬一齊離開了王彥的住所,雨仍在下着,而且更密,我的手心之中卻在冒着冷汗,我要將手心的冷汗抹去之後,才敢握上駕駛盤。
羅蒙諾教授是住在山上的,下着雨,斜路格外難以駕駛,尤其是當你心急,而將車子駛得飛快的時候,驚心動魄的情形,隨時可以出現,車子也隨時可以翻到山下的深谷中去!
我並沒有減低速率的意思,我身邊的燕芬,顯然也將她的全副心神,放到王彥的身上,以致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幾次,我們已經離死神很近了。
燕芬是曾和王彥一齊拜訪過羅蒙諾教授的,她指點着路,車子終於在一幢巨大的花園洋房面前,停了下來。
這時,已將近深夜了,而洋房的一角,居然還有燈點着,我和燕芬跳出了車子,燕芬的聲音有些發抖,那或者是因為春寒,或者是因為激動,她道:“你看,有燈,王彥可能在裏面。”
我點了點頭,道:“可能。”
我一面說,一面按着門鈴,我的手停在門鈴的按鈕之上不放,使刺耳的鈴聲不斷地響着,那樣可以使得屋內的人意識到來訪者是有着緊急事情,而會立即來開門的。
燕芬站在我的身旁,踮起腳向內看看,她一面向內張望,一面道:“羅蒙諾,獨身主義者,我真不明白他一個人為什麼要住那麼大的一幢洋房,噢,他還有一個管家,那管家是一個怪人……”
燕芬在這時候,向我介紹起羅蒙諾來,那顯然並不是她想說及羅蒙諾的一切,而是她在等待之中,焦急的心情得不到排泄,而要不斷地說話,來使時間過得快些,更快些!
我看到有人從屋中奔了出來,奔出來的人,竟然沒有雨具,那人的身形高瘦,很快地便奔到了大門之前,以一種十分兇狠的目光望着我們。
燕芬輕輕地碰了踫我,道:“那管家。”
我連忙道:“對不起得很,我們要見羅教授!”
那管家的聲音,比他那難看的臉容更使人難受。他用音調不十分純正的英語怒叫道:“在這種時候?”
燕芬忙道:“學校中的王先生可有來過麼?”
那男管家的目光,突然轉到了燕芬的臉上,使得燕芬的身子,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這是難怪燕芬的,因為那管家的目光,根本就是一隻餓極了的兀鷹在尋找死屍時的目光,我真不明白羅教授這樣的科學家,怎麼會用這樣的一個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