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有两天,我和死了一样,可是希腊人却对我很恼火,所以我蒙混过去了。他对我发火,因为我没有把餐厅通进厨房的那道双开弹簧门修好。科拉告诉他说,弹簧门一下弹了回来,打在她的嘴上。她不得不给他一个说法。她的嘴唇在我咬过的地方全都肿了起来,所以他认为这都是我的过错,没有把门修好。我把弹簧往长里拉了拉,弹力于是变弱,也就算修过了。
实际上,他对我发火的真正原因是为了那块招牌。他对那块招牌如此着迷,担心我会说那是我出的主意而不是他想出来的。那是一块很费工夫的招牌,工人们当天下午没能给他做好。这项工作总共花了三天时间;等做好以后,我去把它取回并挂了起来。他纸上画的东西,招牌上全有,另外还添了些别的:有一面希腊国旗和一面美国国旗,有两只手在握手,还有“保证满意”的字样,全都用红、白、蓝三色霓虹灯字母做成的。我等到天黑才开亮了灯。等我一下把灯开亮后,那块招牌就像圣诞树一样闪闪发光。
“嘿,我这辈子瞧见过不少招牌,可还从没见过一块像这样的。我不得不说这全都亏了你,尼克。”
“嘿嘿,老天在上。”
我们俩握了握手,言归于好。
第二天,趁我单独和科拉呆在一块儿的那一会儿,我挥起拳头狠狠拍打了一下她的腿,险些儿把她打倒在地。
“你怎么变成这样?”她像一头美洲狮那样咆哮起来。我就喜欢她那样。
“你好吗,科拉?”
“真讨厌。”
从那时候起,我又开始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了。
有一天,希腊人听说公路前面不远有个家伙正在压低汽油价格,和他抢生意。他于是跳上汽车驶去看个究竟。他驶走时,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见他一走,我马上转过身预备奔下楼,到厨房里去,但是科拉已经上楼来了,正站在我的房门口。
我走过去,看看她的嘴唇。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看看她的嘴唇怎么样了。肿已经消去,不过牙齿咬过的地方留下的青色痕迹在上下嘴唇上都还看得出来。我用手指摸了摸那些伤痕。它们又软又湿。我轻轻地吻了吻,那种轻柔的微微一吻。以前,我从没有想到那样接吻。她在我房间里呆了大约一小时,直到希腊人回来才离开。我们俩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躺在床上。她不停地揉弄着我的头发,同时抬眼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你喜欢吃蓝浆果馅饼吗?”
“我也不知道。不错,大概喜欢。”
“我做点儿给你吃。”
“当心,弗兰克,你会把弹簧叶片弄断的。”
“让弹簧叶片见鬼去吧。”
我和科拉正开车闯进大路旁的桉树丛里。希腊人打发我们到市场去取回一些他所谓的令人讨厌的小块牛排来。在回来的路上,天黑下来了。我把车撞进了那儿;车子冲撞得跳动起来。等我一进了树丛,我忙停下来。我甚至还没有把车灯关掉,她就一把抱住了我。我们尽情地云雨了一番。过了一会儿,云雨完毕,我们就坐在那儿。“我不能老这样下去,弗兰克。”
“我也是。”
“我可受不了啦,只好跟你一块儿醉生梦死,弗兰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醉生梦死。”
“我知道。”
“我很讨厌那个希腊人。”
“那你为什么嫁给他呢?这一点你始终没有告诉我。”
“我什么也还没有跟你说。”
“咱们还没有顾得上浪费时间去谈这事。”
“我过去在一家廉价小餐馆里打工,你要是在洛杉矶的一家廉价小餐馆里干上两年,就会答应嫁给你遇见的第一个有块金表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衣阿华的?”
“三年以前。我参加一场选美比赛,获了奖,是一次中学选美比赛,在得梅因[3],我当时就住在那儿,奖品是上好莱坞去玩一次。我一下超级列车[4],就有十五六个人给我拍照,可两星期后,我竟然进了那家廉价小餐馆。”
“你没有回去吗?”
“我不想让他们高兴。”
“你没有试着去当电影演员吗?”
“他们测试了我一次,长相还可以,可现在的演员得说话[5]。我是指电影演员。我在屏幕上一张口,他们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料了,我自己心里也明白,我只是得梅因来的一个平庸邋遢的娘儿们。这种女人想演电影,就和一头猴儿差不多,可能还不及猴儿。一头猴儿好歹还能逗人乐,而我所做的一切只能让人恶心。”
“后来呢?”
“后来的两年在廉价小餐馆里,你只好听凭人家拧你的腿,给你五分镍币的小费,还问你晚上参加一场小聚会怎么样。我去参加过一些小聚会,弗兰克。”
“后来呢?”
“你知道我说的那些聚会指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
“后来,他出现了。我就嫁给了他。上帝在上,我本打算和他生活一辈子的。可现在,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天啊,我看上去像一只小白鸟吗?”
“在我看来,你更像一个泼妇。”
“你知道我,是吗?这是我喜欢你的一个原因。我用不着老骗你。还有,你身上挺干净,并不油腻。弗兰克,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你身上并不油腻。”
“我多少可以想象得出。”
“我想你是想象不出的。没有一个男人能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有一个浑身油乎乎的男人整天围着你转,一碰你就叫你恶心。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大泼妇,弗兰克,我只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哄骗哄骗我吗?”
“哦,好吧,就算我是个泼妇,可是我认为,我还不会那么糟,要是我和一个不是那么油乎乎的人生活在一块儿的话。”
“科拉,你和我一块儿离开这儿怎么样?”
“我也这么想过,想了很长时间。”
“咱们扔开这个希腊人,一块儿溜走,一走了之。”
“上哪儿去呢?”
“随便上哪儿。咱们又在乎什么呢?”
“随便上哪儿。随便上哪儿。你知道随便上哪儿是什么地方吗?”
“随便上哪儿,咱们选中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
“不,不是这样,是廉价小餐馆。”
“我说的不是廉价小餐馆,而是四处走走。那样很有意思,科拉。没有人比我更知道那样多么有意思啦。我知道这种生活的种种波折与欢乐。我还知道怎样去应付那种种波折。这不正是咱们需要的吗?咱们其实本是一对流浪人,那么咱们就流浪得了。”
“你初来的时候十足是个流浪人,连袜子也没有穿。”
“可你还是喜欢上了我。”
“我爱上了你。就算你甚至没有穿衬衫,我也会爱上你。你没有穿衬衫,我会更爱你,因为我可以感受到你的肩膀多么健美和结实。”
“拳打铁路上的侦探,使我练就了这身肌肉。”
“而且你浑身上下都很结实,又高又大,非常结实,头发还是淡色的,不像他那样,油乎乎,个子矮小、软弱、头发漆黑,又缠在一块儿,每天晚上还往头发上抹桂油香水。”
“味道一定挺好闻。”
“可四处乱走也不成,弗兰克,那样最终还是得进廉价小餐馆打工。我在廉价小餐馆干,你也去干类似的活儿,比方说吧,在停车场找一份低下的活儿,穿上一件工作服。要是瞧见你穿上一件工作服,我会哭的,弗兰克。”
“那怎么办?”
她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把我的一只手在她的两只手里揉来揉去。“弗兰克,你爱我吗?”
“爱。”
“你爱我是否爱到了什么也不顾的地步?”
“是。”
“有一个办法。”
“你刚才不是说你其实并不是一个泼妇吗?”
“我是说了,而且也是真心话。我可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弗兰克。我想好好工作,干出个名堂来,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没有爱,你根本就办不到,这一点你明白吗,弗兰克?好歹,一个女人就办不到。嗐,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误啦。要纠正这个错误,我不得不做一次泼妇,就一次,可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泼妇,弗兰克。”
“做一个泼妇会让你掉脑袋的。”
“做得巧妙就不会掉脑袋。你很机灵,弗兰克。我一直没哄骗过你,你得想出个办法来,好多人都想出了办法。别担心,我可不是第一个为了摆脱困境而成为泼妇的女人。”
“他从没有干过什么欺压我的事,他这人还不错。”
“他不错,真见鬼,我可以告诉你,他糟透了,浑身油乎乎的,叫人恶心。你想我会让你穿上后面印着‘检修汽车配件——谢谢您——欢迎再来’的罩衫,而他却有四套西服、一打绸衬衫吗?酒店的买卖难道有一半不是我的吗?难道不是我在烧菜做饭?我烧的菜难道不好吃吗?你不是也尽了一份力吗?”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挺有道理。”
“有道理没道理,除了你我,有谁会知道呢?”
“除了你我。”
“对啦,弗兰克,只有你我才最重要,对吗?不是你我去四处流浪或是干什么别的,就只有你我本身才最重要。”
“不过。你一定是一个泼妇。如果你不是,你不会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那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亲亲我,弗兰克,亲我的嘴。”
我亲了她。她两眼仰望着我,闪闪发光,就像两颗蓝色的星星。那样子就像是在教堂里举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