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跟你说你要嫁人了?”路远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
“我阿妈。”莺儿低声说道,她曲起自己的双腿,用细细的胳膊环在胸前,精致的小下巴轻放在膝盖上,出神地望着那已经触及海面的夕阳。
暗红色的霞光披在她的身上,那瘦小的身躯笼罩其中,看上去是那样的落寂和无助。
“她今天早上跟我说的,镇里一家餐馆的老板来给他的儿子提亲了。”莺儿继续说着,声音却是越发空洞,“阿妈说那是户好人家,在镇上口碑挺好的,他儿子也是个老实人,我嫁过去不会吃亏的。而且他们答应阿妈了,只要我愿意嫁过去,他们就会给我们很多很多嫁妆,到时候家里的房子就可以好好地修一修了,再也不用担心刮台风把房子吹倒了,阿爸的腰痛病可以治了,听说镇上的医院里来了个医术很好的医生,什么病都能医好,小健也可以去上学,以后还要去读中学,读大学,然后在大城市了工作,听说城里可好了,晚上还有明亮的电灯,真的好想去看一看,还有......”
“那你呢?”路远突然打断了她,“你愿意嫁给那个老板的儿子么?”
“我?我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莺儿蜷缩得更紧了,“女孩子嘛,不都是这样子么?十四五岁就该嫁人了,然后生孩子,带孩子,帮家里干活,就跟阿妈一样。其实我算好的了,那个老板的儿子我还见过一面,人不坏,就是有点傻傻的,芳姐嫁的时候连她老公的面都没见过呢,那天有人骑了辆自行车来,然后芳姐就坐在后车座上跟他走了,我记得芳姐走时穿了件红衣裳,那红色可漂亮了,就像秋天的枫叶,火红火红的,芳姐也像枫叶一样飘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一只手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抚着,将她那乱蓬蓬的短发抚顺,手掌的主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女孩的倾述,直到女孩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双肩开始微微耸动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了。
“莺儿,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大到无边无际,任何人都找不到它的尽头。它也很小很小,小到只剩下你眼睛看到的地方。对一个人来说,世界的大小取决去他是否愿意去探索,是否有勇气去探究,是否有机会去探寻。”路远的声音回荡在莺儿的耳边,清晰而宁静,“在这个村子里,女孩子十四岁就要嫁人了,在外面的世界里,像你这样的孩子正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同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很不公平,但这也是事实。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拥有了别人努力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但是,就因为存在着这种先天的不平等我们就放弃了么?就不挣扎了么?就甘于现状了么?不是的,从人生的起点到人生的终点,这之中我们可以有无数次的机会,无数次的选择,遇到了机会,做对了抉择,我们就可以改变我们的人生。”说到这里,路远轻轻地把莺儿的小脑袋转到自己面前,看着她那婆娑泪眼,郑重地说道,“现在,这样一个机会就出现在了你的面前,莺儿,只要你做出选择,你就可以有一个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虽然我不敢保证它会是多么的灿烂辉煌,但绝对要比你现在就嫁人,然后起早贪黑地过一辈子来得强,你想要这样的生活么?”
莺儿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泛着泪光的晶莹大眼睛涌动着莫名的光芒,突然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噗嗤一下笑了,因为这笑来得太突兀,她的鼻子上还冒起了一个小泡泡。
双颊瞬间通红,比那天边的晚霞还艳丽,她也顾不得其它了,赶紧提起手臂,用袖子把那小泡泡擦去,然后羞恼地路远说道:“都怪你啦!说话说得跟镇里那个整天忽悠人的神棍一样,害我忍不住笑了。”
路远尴尬了,他明明是在讲人生道理好吧,怎么就变成神棍了?那个神棍有这么厉害,能像他一样说得这般声情并茂?
被莺儿这一打岔后,之前那庄重、宁静的气氛全没了,路远只能无奈地开始收起他那根细竹子制成的鱼竿,准备带莺儿回家。
太阳马上就要完全落下了,再不回去,莺儿的爹妈就要着急了,至于莺儿嫁人的问题,他也准备回去后跟他们聊一聊。
就像他说刚才说的,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许多机会,虽然对整个世界来讲,他是微不足道的,但对莺儿来说,他就是一个机会,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机会,他想让她把握住。
“哑巴,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莺儿的声音突然传来。
“假的,你不是说我像神棍么?告诉你,你还真的猜对了。”路远一边整理着渔具,一边玩笑着道。
“哼,小气鬼,人家跟你说着玩玩的啦。”莺儿娇哼了一声,撅起了小嘴,片刻后又放下,然后有些惴惴地说道,“是不是我真的跟你说我想要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然后......然后我就不用嫁给那个老板的儿子了?”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愿意嫁。”路远伸出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当然不愿意了,他虽然人好,但其实真的是一个傻子。”莺儿郁闷地说道,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要是我想嫁的话,才不会来跟你说那么多话呢,我要嫁的话,也要嫁像你......”
她的脸莫名的又红了,如果路远那超常的感应力还在的话,估计就能发现她的心思了,可惜现在他没有,所以只是好奇地看着她在那里变脸。
看着路远盯着自己的样子,莺儿有些慌乱地说道:“可是阿妈阿爸都同意了啊。”
“这事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阿妈阿爸同意了也没用,我会去跟他们说的。”路远又抬手揉了揉她的脑瓜子,这个习惯似乎是从小九那儿养成的,“你放心,有我在,你呀以后想不嫁谁就不嫁谁,同样的,想嫁谁就嫁谁,这话,我路远说的!”
原本还在埋怨脑袋都要被揉坏了的莺儿听到这话后眼睛猛地一亮!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目光闪闪地道:“说话一定要算数!来,拉钩!”说完立马松手,抬起右手,冲路远亮出了自己的小小尾指。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路远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同样伸出了自己尾指,勾住了莺儿的尾指。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照了过来,落在了勾着手指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明媚而灿烂,然后,落下。
“但是路远哥,你打算怎么说服我阿爸阿妈啊?”勾完手指后,莺儿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看着她的这副模样,路远不由得起了捉弄之心:“我当然有把握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上鱼篓,拉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巨岩:“在回家的路上,我给你讲讲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个‘两把西瓜刀’的故事,听完后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