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太皇太后跟长旋太妃,仍无法放下心来。
随着擂鼓声、鸣笛声渐渐趋向静止,太皇太后站起身,平举双臂,面对众人鸣声:“今天,哀家的喜庆日子,哀家想向众位嫔妃、众位朝廷重臣介绍介绍。”席上一片宁静,太皇太后发话,没人敢吱声。淳青知道这是出现的时候了。
此时,太皇太后天灵上的金瓦,一位衣着高雅的女子翻瓦而出,侍卫们纷纷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然这身装束,绮襴认出来了,是淳青,便眼神示意侍卫们不必紧张。她翻腾跃出瓦顶后,以双臂宽袖遮脸,交叉举至头上,垂直旋转。橘色的丝裙因她的旋转随风同向扬起,婷婷立于红毯舞台上,反掌面向白石台阶上的人们,交叉的双掌缓缓移至脸前,纤指伸直慢慢分开。她得到白石台阶上那永和宫两主全天最开怀的一笑,明月公主最热烈的掌声,玄帝的轻轻扬眉,尹太后的蔑视,以及俊……
俊在日下看到淳青飞舞而下时,装束三变,先是如董淳依般挽起发髻尤有几百留梳;再是白衣发披散,青丝冠上白兰花;此时他不禁想起当晚秋雁七星的“白兰芳魂尽”,最后竟是一身华丽的韩仁绣,高高髻顶金芍药。然而落地时,俊闭了闭眼,不相信刚才看到的景象,当再次睁大眼,还是那身厚重的橘色丝裙。
比霓裳羽衣舞更清爽的动作,从旋转出来,到一直背对台下宴席的高官她,未见容貌,妙曼的身姿总让很多高官垂涎三尺,让俊心里不是滋味。台下嫔妃见玄帝对淳青的表现几近要离席亲自迎上,难见一张不是打翻醋坛子的脸。
明月拍掌叫好,让俊稚气大发,双手抱胸挤眉弄眼的,说:“有什么好的,跟千年九尾狐妖没什么分别。”他微鼓着的腮帮让明月“噗”的一笑,她此生第一次可以当面耻笑她的可爱小皇叔。
“皇叔不会吃台下那帮小人的醋吧?”明月公主瞪了他一眼。
“本王…你说…你说本王吃谁的醋,本王是大肚能容。”俊贤王还是第一次被皇侄女抓住了心理把柄。顿时没招了。
两个刚才慌乱一团的宫婢见是淳青,淳青动作一停下,立即快步下舞台,扶淳青上白石台阶上。
“来,淳青,快过来哀家这。”太皇太后显然对她的精彩表演十分满意。笑容灿烂地叫喊着在舞台的她。
鉴于繁文缛节,大众面前不可亏,她抖抖橘色裙摆,缓缓跪下,双掌叠交高于头顶,冉冉下拜,礼道:“淳青见过太皇太后、太妃娘娘、皇太后、皇上、王爷、明月公主。”再一拜,抬头,作揖热情道:“淳青祝太皇太后生辰永乐,愿太皇太后寿比南山。”
“好,好,”又命令两位宫娥道,“快扶起郡主,让郡主上来。”
“是!”
淳青不习惯让人扶着走路,自个人挽着厚重的裙摆,踏上白石台阶,从右绕过宴台来到太皇太后身边,说:“娘娘,淳青刚没把你吓着吧?”她小心地问着。
“你何止把哀家给吓着了,你还吓着了全场人,来,转过身,面对台下去。”淳青就听太皇太后的,这时才发现,在这石阶上摆设的宴台能鸟瞰整个宫城。淳青惊呆了,这也是太皇太后意料之中。趁她还在惊呆中离神,对着台下宣布:“大家都认清楚哀家身边的女子,她,董淳青,心如明镜,是哀家特封的郡主,号澄和。”
而这时,正与董淳依同桌的侯羽菲却上下大量了她一下,在柔声说着风凉话:“哎呀,脸是长得一样,但现在那丫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亲近她应该会有不少好处,好比坐等帝皇宠啊。”说玩,站起身,还踢踢她的凳脚,假装站不稳,整个人撞倒她,让她趴倒在桌面。“哎呀,真对不起,我还真笨,有没有弄伤淳依妹妹?呵呵!呵呵!”
淳依狠得牙痒痒的,面目狰狞的她把丝巾都扯到变形了,自言自语说:“董淳青,你不会比我厉害的。澄和郡主?一边去。”
然这时台下一重臣举杯礼言:“郡主舞姿非凡,若非人中之凤,哪家闺女能演出“飞舞”仙子?”
“这位大人严重了。”淳青捧起茶盏,“说到人中之凤,淳青岂敢当?台下众多宫妃,论琴棋书画,淳青都比不上她们在座每一位啊。人中之凤,恐怕是远远攀不上。”说完,举杯至唇边,噱上一口美茶。
“哈哈!郡主为人谦虚,太皇太后眼如明珠,果然没看错。郡主心明如镜!臣们甘拜下风。”语毕干尽一杯酒。
太皇太后早对淳青总紧扣衣领的举动起疑心,一回到永和宫华贵的殿堂里,便把宫娥撤退,只留下绮襴。
“什么?下午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听了俊的话,太皇太后轻轻拨开淳青的衣领,淡红的压痕在雪肌上仍清晰然能见。
“这点小伤不要紧,只怕危险已经在繁忙的日子里逐步逼近。”她的眉间又开始折起波纹,“还真幸好她今次只冲自己来而已。”
“现在淳青已经是郡主,少了很多事务,不必再迁就时间去竹云轩找董画师了。”长旋太妃道。
“也对,这事情还是尽早为宜。”俊也抱着胸,轻轻颦眉,似乎若有所思,“早一天解决,早一天的夜晚睡个安稳。”
“但愿如此。”正所谓在家从父,能否插手父亲的事情劝谕父亲回头实在是未知之数,让淳青忧心忡忡。
“幽幽兰草如见梦。”去竹云轩见爹爹总要出师有名才行。淳青画了一幅兰草,上面就提此七字。宫娥也不携带,便自个儿到竹云轩去。
竹云轩,是玄帝御用画师作画的地方。轩阁有如其名,竹云,竹云,犹如一片竹林置身迷云雾。竹云轩的庭院栽满了各种竹子,小走廊挂满了雕刻着画幅的竹帘,阳光直照庭院的井口,清烟袅袅如云。宫里竟然有如此清静神舍。
然而,淳青自知自己今天进来不是为了参观竹云轩的高雅宁静,而是别有用意的。抱着画轴,推开门。看在眼里的五旬之人,银丝多及于六旬沧桑老伯。眼前人不禁多了几分忧愁,纵使提笔望着窗外风光,依然不时低头感叹,根本无心作画。只听门“吱呀”被推开,董蜀礼想:平白无故怎么会有人进来?
“请问董画师为何脸泛忧郁?淳青特意携上自画幽兰丹青一幅前来求教。”董父奇怪,淳青怎么不称自己“爹爹”?她这个乖女儿从来不会在语言上如此疏远双亲,难道就凭“郡主”的身份?她被特封郡主的事情,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
“干嘛,郡主认了太皇太后这皇亲国戚就不认亲爹了?”
“淳青没这意思,如果爹在此是乐得开怀,或许淳青怎么称呼爹您都无所谓。”放下画轴置于木案上,卷口微微打开。略带幽柔的行书吸引着董蜀礼的眼睛。这么多年,女儿还是喜欢可以策马而行般行书。
“幽幽兰草如见梦?”董父仰头,感叹,又说:“的确犹如见梦啊,你们两姐妹竟然都进了这皇宫。这的确是我意想不到的啊。”
“其实还有下一句呢,喋喋劝言同吐舌。”原来董淳青携佳作前来是别有用意的。
“说吧!有什么就直说了吧,爹未至于要你拐弯末折的说话。反正这里幽静得可怜,也不会隔墙有耳。”知道女儿别有用心,他宁愿女儿一针见血。
“女儿恳求爹爹辞任回乡。”
“唉!性情中人情自难禁,女儿何必强迫亲爹啊?”董蜀礼还是放不下那段情。
淳青抚起米黄色的阔袖,兰指一钩,掂起装有朱砂粉的白色小瓷盘,移至乘着胭脂红的盘子,轻言:“朱砂色纯鲜红仿如热血,胭脂薄色宜缀朦胧雅致。淳青长这么大,所创书画甚多,还不知道,这“热血”遇上“朦胧雅致”会是怎样的调子?”
“闺女可是长大了,你说话,爹是越来越难懂啊!”董蜀礼明知女儿是要借物言事道理了。
“朱砂艳红如同一腔心潮澎湃的热血,载着感情跟美梦,胭脂也红,两者独自一方时是多么平凡单纯,活得舒适。然而……”她用白云笔尖轻蘸上朱砂粉溶开的胭脂色里,“当朱砂粉溶入胭脂的故事时,胭脂虽然察觉,但迷蒙中,这朱砂的“热情”已经被胭脂的朦胧所掩盖。”她放下笔,右手兰指轻扣小碟边,把整碟朱砂粉端起,左手挽着宽阔的袖子,倒侧的瓷碟轻轻颤抖下,朱砂粉融在胭脂里,她越撒越多,边撒边说:“原来,朱砂粉跟胭脂的配合不会越来越美啊!少许时,微不足道不摄众人灵目;同量时,浑浊得双方都失去了原有的色调与味道;添多了,强悍的鲜红吞噬了胭脂柔软的灵魂。”
“朱砂与胭脂当然不能相容。乖女儿,爹明白你的寓意,你那三寸舌头的功夫没在山上埋没掉啊。”董父仰头深深叹息,胸前犹如历经骇浪般起伏了一下,“爹真是糊涂了,分不清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什么颜色。”
“爹的人生应该是七彩绚烂的,娘还在扬州等着爹呢。情是每个人此生中最有力色彩之一,但家,才是人生七彩画中的主色。”淳青在那幅墨兰的花朵上点上微红,静静放下笔,“一株兰草虽然醒目在红花,但它的灵魂,始终是墨色的幽幽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