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日,梧桐院里,赵昕原本如往常一样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后来院子里的几个奴才侍女都走开了,他趴在房间窗台上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到他们嬉笑着结伴走出这个冷冷清清的院子,说要去什么地方热闹热闹。
待人都走空之后,赵昕才从跪着的椅子上爬下来,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口,轻轻打开房门确定外面确实没有人了,才稍稍壮大胆子走出了房门,往雪地里跑去。
这两天下了好大的雪,地上积了厚厚的白雪,赵昕小孩子心性老早就想去雪地里玩耍了,但是一想到以往每次他一调皮就会被那些侍女大声呵斥,还有每次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让他特别不舒服,他就不敢出门了,宁愿耐着性子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现在,那些人都走开了,他才微微舒了口气,可以去外面玩一会儿了。
赵昕一个人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滑倒了就开心地在地上打滚,抓起一把晶莹透亮的积雪就塞进嘴里,冰冰凉凉,还有些甜丝丝的,比奶娘泡的糖水还甜。
“哎哟~小祖宗,你怎么躺在雪地里啊,当心着生病啊!”赵昕的奶娘柳妈提着一个食盒进院子的时候就见着小世子躺在雪地里痴痴地笑着,赶紧跑上前将人给拉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看你这身衣服,都被雪水浸湿了!”柳妈一边拍打着沾在赵昕衣服上的积雪,一边提高声量训斥道。
赵昕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映出大片水渍的棉服,也没了刚刚的兴奋劲,垂下头小声地认错:“奶娘,对不起,昕儿把你给我新做的棉衣弄脏了……”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柳妈看着小世子小小的一个孩子缩在有点宽松的棉服里面,脸颊和双手都冻得红通通的,顿时就心软了,小孩子正在长个儿,她特意把棉服做大了几个尺寸,想着能多穿两年,但是不贴身的棉服自然也不那么保暖,小孩子都要被冻坏了,却从没抱怨过。
柳妈心疼地蹲下身,擦着小世子沁出眼角的泪珠,轻声哄道:“奶娘不是心疼新衣服,衣服脏了可以洗,可以再做新的,但是小世子你要是冻着了,奶娘才真的要心疼坏了。”
“奶娘……”赵昕吸了吸冻得红红的鼻子,声音哽咽。
“你看,冻得鼻涕都出来了吧!”柳妈笑着给赵昕擦了擦鼻子,起身拉着他的小手往屋里走,“快进屋把湿衣服脱了,让奶娘看看里面的衣服有没有湿。”
“我才没有流鼻涕!”赵昕一边乖乖地跟着柳妈往屋里去,一边仰着脸大声地反驳。
赵则骞刚跨进梧桐院,就看到赵昕裹着条棉被坐在廊下,晃荡着两条腿,伸手接住又开始飘飘洒洒落下来的雪花。
“我的小祖宗,你可消停……”拿着件旧棉衣从屋里走出来的柳妈望见院子门口站着的人,说话声戛然而止。
赵昕奇怪地转头看向奶娘,见奶娘站在那呆呆地看着院门口,又更加好奇地也转头向院门口望去。
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虽然在赵昕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王府的当家人,但是莫名地他就觉得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王”。
“你是谁?!”赵昕突然提高了嗓门问道,语气中带着刻意而为的敌意。
柳妈被赵昕一嗓门喊回了神,赶紧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急急地跪下行礼,抖着声音道:“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小世子……小世子年幼,不知事,还请王爷宽恕!”说着暗暗拉了拉还坐在凳子上不动的赵昕,赵昕则自顾抿着嘴巴瞪着正在走过来的赵则骞。
赵则骞透过漫天风雪看着廊下那个瞪视着自己的孩子,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自己小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总是这般孤孤单单地坐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抬起头看过雨、看过雪、看过天空和飞鸟,小小的个子,单薄的身躯,却倔强地不肯低头,直到他的眼神变得跟天空一样捉摸不透,变得比寒冬的雨雪还要冰冷,而他心中的那只飞鸟却早已经被杀死了。
赵昕看着男人抿着嘴角面无表情地向着自己越走越近,终于强撑不下去,扔下身上裹着的棉被就跳下凳子,躲在了奶娘身后。
柳妈将赵昕护在身后,不住地磕头请罪。
“起来吧。”赵则骞在走廊的台阶前站定,淡淡地开口,任由刺骨的寒风刮着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柳妈愣了一下才瑟缩着身体慢慢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赵昕身前。
赵则骞负手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从奶娘身后偷偷探出脑袋的赵昕,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而柳妈却被他的一言不发惊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警惕着心神,双手也慢慢背到身后搂紧赵昕。
“阿嚏!阿嚏!阿嚏!……”一阵寒风吹过,只穿着中衣的赵昕被冻得一个激灵,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为什么只穿着中衣站在这里?”赵则骞眉头皱得更紧了,板着声音提高音量问道,随后顿了顿又放缓了语调,“不怕生病么?”
赵昕被问得愣了愣,从小到大除了奶娘,从来没有别人问过他“会不会生病”的话,他想了想,梗着脖子道:“不怕!我冻习惯了!”
柳妈赶紧把赵昕拉到身前摁在怀里,紧张地对赵则骞解释道:“世……世子的棉衣不小心弄脏了,奴婢才找了件干净的出来打算给他穿上。”
赵则骞看向柳妈手上那件明显小了一号的衣服,沉默不语。
“是我自己在雪地里玩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衣服,不是故意不穿的,我的衣服都是奶娘做的,这件是!弄湿的新衣服也是!”赵昕被奶娘摁在身前看不到赵则骞的表情,又听不到对方说话,心里着急,怕他怪罪奶娘,急急地开口。
说完他就哭了,这个男人怎么会过问这些呢,那些下人对他那么坏,这个男人也从来都没有怪罪过,这男人虽然是他的父亲,但是他却是罪人之子。
赵昕觉得自己很丢脸,居然还会为这些哭鼻子,但是他越想止住眼泪,却哭得越厉害。
有温暖的气息带着好闻的味道向他席卷过来,下一瞬他的身体就被包裹在了柔软厚实的衣服里面,赵昕泪眼朦胧中看清裹在自己身上的是原先披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斗篷。他惊讶地想要回过头去看看,却被那个男人连人带衣抱了起来,往院子外面走去。
柳妈站在走廊下,远远看着被带离自己身边的小世子,脸上悲喜不明。
这年除夕,世子赵昕被摄政王带入宫中赴宴。宴席上,公主赵嫣然重提了当日在摄政王府提到的为赵则骞续弦的事情,赵则骞本人默认了这个提议,赵则骁没有立即表明态度,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太后丁敏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太后脸上僵硬的笑容再难挂住,扔下一句“身体不适”匆匆离席后,才无所谓地表了个态。
“四皇兄何必这么逼迫太后?”赵嫣然口中说着不赞同,脸上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我这是在教她认清形势,免得有些人总是生出些非分之想。”赵则骁说着这话,却一脸戏谑地看着赵则骞。
赵则骞完全不为所动,似是场中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自顾喝着杯中酒,只在内侍送上甜汤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一般,唤了人过来去把从宴席开始不久后就被小皇帝拉着不知去哪玩耍的赵昕找回来用膳。
赵嫣然看着这一幕,掩袖偷笑,还暗中用胳膊戳了戳赵则骁,想与对方分享一下八卦的心情,哪只赵则骁却大咧咧地将取笑赵则骞“父慈子孝”的话说了出来,窘得赵嫣然只能埋头进食,一旁服侍的人也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最大限度减少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