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靠近城门口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李鹿白一下子没坐住,差点往旁边撞到头,幸好赵则骞伸手挡了一把,李鹿白的脑袋只撞到了他厚实的手掌。
“二位,前面好像出事了。”马车外,车夫的声音有些惊慌。
赵则骞掀开车帘,李鹿白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脑子里霎时就回到了通都的城门口,那一回她第一次见到了赵则骞的落寞和脆弱,那个时候在他需要陪伴的那一瞬间她却懦弱地选择了逃避,如今,她感到一丝庆幸,幸好有后面发生的一切,幸好他们能够成为现在这样。
“阿白,你待在车里,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赵则骞轻声安抚李鹿白,正要跳下马车,被李鹿白抓住了一只袖子。
“我和你一起去。”这一次我想陪在你身边。
赵则骞回头看了看李鹿白,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热烈和坚定,回以了同样坚定的态度:“好,一起去。”
城门附近已经是乱哄哄的一片,赵则骞牵着李鹿白的手一路走过去,地上掉落着不少兵器,有一些不知生死的人躺在路边,白色的雪地上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红。
之前在路上偶遇到的几辆马车被挡在了城门口,待走近的时候,可以依稀听到一些争论。
“我们这是王提刑家的马车,车里做的是我家三小姐,你们也敢阻拦?!”
“这是刺史大人下的命令,今天无论是谁要进这城门,必须有刺史大人的手谕!你们也不要在这里为难我,这情形你们也看到了,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封闭城门了。”
“那我们小姐总不能就在这里过夜吧?你们好歹派个人去提刑大人的府上通传一声,好让我家大人想办法过来接人啊!”
“你也看到我们这里够忙的了,你们先在旁边等会儿吧,看看……”把守城门的士兵正在和哪家大人府上的车夫争论,一打眼看到走过来赵则骞和李鹿白,立刻上前阻拦,“站住!城门封锁,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出什么事了?”赵则骞看着城门口重兵把守的样子,无视了士兵的阻拦,直接发问,周身威严的气度震慑得那士兵一时慌了神,竟愣在了那儿。
“什么人?”旁边又过来一个年纪稍长的人,看身上的服制,是一个副尉,看着赵则骞道,“你是什么人?这里出了大事,不想惹祸上身的话,最好安分地到旁边等着,等明早刺史大人来了,看能不能放你们进城。”虽然语气不是很好,但是却听得出是一片好心。
赵则骞还要再说什么,那副尉看了一眼李鹿白,又对着赵则骞道:“你们有没有马车在这里啊?有的话就快点回马车上去吧,这么冷的天,让姑娘家在这里站着可不好!”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和缓了不少。
李鹿白看着赵则骞,用眼神询问应该怎么办。
赵则骞握住李鹿白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摸到她的手确实有些冰凉,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如此,我们就先回马车里等着。”
“对对对!!!快走吧!待天亮了能进城了,会叫你们的!”那副尉又催促了他们一声,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只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李鹿白笑着替那副尉说了一句。
赵则骞看了一眼李鹿白,失笑道:“难道我是个不讲理的人吗?”
李鹿白看到赵则骞脸上的笑容,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了几分,盯着赵则骞的眉眼,伸手在虚空中画着什么,并慢慢道:“现在的你是这样的。”然后在旁边的位置又画了几画,又道,“刚才的你是这样的。”
虽然画的样子很奇怪,但是赵则骞还是能够看出李鹿白画的分别是一个笑脸和一个严肃脸。
“面冷的人容易遭人误解,若是待会儿那位大人知道了你的身份,恐怕要寝食难安了。但是其实你觉得他做得很好,不是吗?”李鹿白看着赵则骞,看着他淡然平和的眼角眉梢,说话的语气里带了点委屈,“你明明襟怀开阔,仁民爱物,却总被误会成恶人,我不喜欢这样。”
赵则骞看到李鹿白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瞳孔里都是他的样子。若不是现实不允许,他真的很想就这样将眼前的人拥进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她,永远都不放开。
赵则骞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的双手,只是伸手摸了摸李鹿白的发顶,脸上的笑容如清风朗月,如朝阳晨露,如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有你,就足够了。”
有你,就足够了。
李鹿白坐在马车里,脑子里回荡着赵则骞的这句话,那一声温柔的叹息,如山风吹过林海,卷起千重波涛呼啸而过,萧萧飒飒轰鸣之声响彻不绝。
一生有一人,一世可心安。
马车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马车里原本准备的炭盆已经快要烧完了,但是赵则骞宽厚的斗篷裹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冷,李鹿白吃了些点心后,便斜靠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了。
“阿白?”赵则骞轻轻推了推她,“别在这里睡,小心着凉,等一下回城了再好好休息。”
“嗯。”李鹿白打着哈欠应道,懒懒地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外,问道,“沈大人是不是快来了?”
“看时辰差不多了。”赵则骞将李鹿白拉回车里,放下车帘,“再不来,我就要罚他失职了。”
李鹿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哥果然公私分明,沈大人不冤。”
赵则骞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与她说了些话,好让她不那么困。
之后没多久,一阵仓促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城门口起了一阵乱,有什么人大声呼喝了几句,接着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马车周围也逐渐亮了起来,有火光跳跃着在车帘上映出重重光影。
“王爷。”这样深沉,不拖泥带水,没一句废话的声音,一听就是沈方。
是沈大人!李鹿白眼睛一亮,就要探身出去,被赵则骞一把拉了回来,用眼神制止了她——坐好!
李鹿白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其实她跟沈方也不是很熟,这样冲出去打招呼,怪尴尬的。
这样想着,马车外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北济刺史周威参见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在此,臣多有怠慢,还请王爷恕罪!”这声音洪亮震耳,如撞钟一般,一听就是个体形魁梧的北方汉子。
赵则骞示意李鹿白呆在马车里,自己则掀帘出了马车,外面一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那刺史周威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参拜:“参见王爷!臣有罪!还请王爷降罪!”
李鹿白从帘子缝隙里悄悄望出去,外面火把的光太亮太乱,反而看不清都有些什么人了,只能看清赵则骞站在马车前的背景,孤傲挺拔,气势迫人。
“都起来吧。”赵则骞淡淡地道,“有什么事先回城再说,沈方,你安排一下。”
“是。”沈方依旧言简意赅,行动力迅速地安排了手下的人,连赶车的马车夫也换成了他带来的暗卫。原本的车夫战战兢兢地退到了老远的地方。
“王爷,臣府上已经备好了薄酒和菜肴,还收拾好了厢房,请王爷赏脸移驾寒舍,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周威依然没有起身,领着他身后的一众将士跪地垂首,似乎赵则骞不说一句“无罪”,就不起来了。
赵则骞没有立刻回他,返身探头进了马车里,小声地询问李鹿白的意思,李鹿白透过车帘又细细地看了一眼跪在最前头的人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看着赵则骞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赵则骞终于应了周威。
“多谢王爷!”周威一板一眼地叩头谢恩,然后起身呼喝身后的将士引路,在队伍开始往城里走的时候,周威借着翻身上马的动作,刻意以不经意的姿态向着马车看了一眼,却被隐在马车里一直注意着他的李鹿白目睹了个正着。
赵则骞骑着沈方安排的马匹经过城门口的时候,见到那个心直口快的副尉也跪在那里,便扯住缰绳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副尉乍听有人在他头顶问话,吓得哆嗦了一下,才颤颤巍巍地又伏低了些身子,回道:“小的名叫张广才!”索性毕竟是在军营滚打的人,回起话来倒还不至于太怯场。
“嗯。”赵则骞点头,接着又道,“眼下你们刺史大人就在这里,不知城外的这些人能不能被放行了?”
“这……”张广才犹豫了一下,磕了个头,才继续道,“王爷您由刺史大人领着,当然能进去,但是其他人,没有刺史大人的手谕,小的不能……”
“张广才!”周威一声暴喝打断了张广才,而后诚惶诚恐地跳下马向赵则骞请罪,“王爷,臣管教下属无方,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臣一定会重重责罚……”
“不用了。”赵则骞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周威的口沫横飞,而后对着几乎伏在地上的张广才,多少年来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叫沈方也惊讶不已的话,“方才你做得很好,起来吧,继续好好守着城门。”
“还不快谢过王爷!”周威立即转了话锋,呵斥着还跪在地上不动的手下。
“谢王爷!”张广才这才回过神来,谢恩起身。
赵则骞这时又看向周威:“周刺史,城门口的这几辆马车都是与本王一道从城外过来的,不知可否下令放行?”
周威立刻道:“当然!是臣虑事不周,这就立刻放行!”说着又喝着张广才,“赶紧放行!好好守着城门,有可疑的人再拦下来向我汇报!”
“是!末将立刻吩咐下去!”张广才大声应道,就差行个军礼了。李鹿白在马车里看着,觉得这人真是耿直得有趣。
队伍进城后就直接往刺史府去了,李鹿白微微掀开帘子一路注意着窗外,城里每隔一段路就有一队士兵在徘徊把守,还有一队队重甲的将士在城里巡逻,火把照到的地方,有时能够看到些许血迹。除此之外,整条街都黑漆漆的,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