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苦了大隋百姓,数月的征战,边关等处,已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我唯有每日吃斋念佛,以赎罪孽,归根结底,此战源于我身,对百姓的愧疚令我寝食难安,日渐消瘦。
“娘娘,微臣听闻汉王殿下昨日大败杨素,竟有直逼京城之势。”阿及面带欢欣向我来报,却又强忍着喜悦不肯表露出来。
我低叹一声,原来所有人都小瞧了杨谅,或者说他起兵并非是一怒之下,而是已经准备了数年。
这一次,连杨广也慌了神,一连三日,再未去永福宫,尽管陈婤临盆在际,他也未得闲暇过去安慰。
他与我一样,小瞧了杨谅,以为杨素一出马,绝无败阵之说,现如今得知杨素战败,杨谅直逼京城,自然是再也不得安心,日日在仁寿宫与臣子们谋划战事。
就在所有人都在议论杨广的皇位岌岌可危之时,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在所有人都在议论杨广的皇位岌岌可危之时,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自从出了那****撞柱一事之后,杨广就把我软禁在永安宫,并且永安宫所有人都不得出入,每日的消息只是靠阿及悄悄潜进永安宫来报的。
这一日夜间,我照旧支退宫人,独自在寝殿焦急等候阿及。直至三更时分,阿及才来,他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面色苦闷,一进来便唉声叹气。
“战事如何?你怎么这般愁眉苦脸?莫不是汉王兵败?”我心内担忧,莫不是杨谅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阿及与杨谅交情不浅,一心盼着杨谅得胜,这些日子杨谅一直打胜仗,阿及每日来时面上的喜悦便多一分,只今日一来,忽然愁眉不展起来。
“汉王殿下并未吃败仗。”阿及言道。
“那你怎得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心内略略放心,言道。
“若是汉王殿下再打下去,恐怕不出一月,便能直捣京城了,只不知什么原因,汉王突然罢兵,停下不打了。”阿及有些着急,叹气不绝。
我微微皱眉,亦不明白杨谅这是何意,若说他听从了我的劝说,早就该撤兵驻守边陲,为何打了数月,即将夺取京城之时反而停战了呢?百思不得其解,我问道:
“那么皇上这边可有什么动静?”
阿及摇摇头,言道:
“皇上最近调集御林军,对皇宫严加防护,京城的各个城门也是日夜盘查,谨防细作混入。杨素将兵权交给几个副将,已连夜返回京都,据说是连府都没回,盔甲也未换,就直接骑马进宫,现在正与皇上在仁寿宫的密室。”
心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一阵又一阵的心慌压迫着我,踱了几步,娥眉紧锁,苦苦思索,又问:
“你可听到他们谈了些什么?”
阿及摇头,言道:
“皇上的仁寿现在守备森严,即便是只鸟儿恐怕也飞不进去,微臣仗着轻功好,悄悄潜到屋顶,只是才听到一句,就险些被发现,只得离开。”
“一句什么话?”我心内的不安愈加强烈,眼皮突突直跳。
阿及略略回忆一下,言道:
“微臣听到四个字,是杨素说的,他说什么‘自投罗网’。”
糟了!我心内大惊,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跌坐在椅上,双目瞪得圆圆,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已是转了几百个弯。
“阿及,你有多久没有收到汉王的飞鸽传书了?”抱着一丝教学,我问道。
阿及想了一下,再次摇头:
“已有几个月了,微臣自从那日将娘娘的书信寄给汉王殿下之后,就再没收到回复。”
我倏得紧闭双目,狠狠捶了一下桌案,臂上传来阵阵麻痛。
“娘娘怎了?”阿及心疼的看着我,上前伸出手来,竟不自觉的要捉我的手,却又突然收回,涨红了脸言道:
“娘娘要多保重身子,不可再做自残之事。”言毕,还看了一眼我额间的伤疤,面露怜惜。
“阿及,你速速出宫,想办法通知汉王,无论京中发生了什么事,都万万不可进京,切记,切记!”我一字一句沉声吩咐。
阿及见我面色郑重,虽有诧异,但还是一口应承:
“是,微臣遵旨!”
“去吧。”我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几乎连说话都费力气,口中喘气不绝。
阿及见我如此,不愿离去,但又不敢不马上去办我交待的事情,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我这才从椅上站起,强撑着身子取过桌上一盏凉茶,猛灌几口,呛得眼泪直流,心内的忧虑铺天盖地而来。
一夜未眠,我跪在佛像之前,默默祈祷杨谅不要中了杨广的奸计。
但是一切都迟了,次日夜里,宫里一阵宣哗,我慌张的踱来踱去,几次欲冲出殿门,却又恐被杨广知道,事情更加难以收拾。片刻之后,阿及哭丧着脸来报:
“娘娘,汉王殿下被皇上活捉了!”
我见阿及眼睛血红,面色焦虑不已,跪在地上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心里也是一股寒气,直冲头顶,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白玉石地面上。
“是怎样被捉的?”我只觉得心在一点一点下沉,喃喃问道。
“昨天夜里,汉王殿下从聚桃苑悄悄潜入皇宫,但是聚桃苑早已布满御林军,汉王连还手都没来得及,就被活捉了。”阿及痛心疾首,双手直颤,哀叹不已,“都是微臣无能,未能及时将娘娘的话传给汉王殿下。”
杨谅果然中了杨广的阴计,我闭目,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滑出,声音虚弱无力:
“再去探,看汉王被关在什么地方?”
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尽全力保全杨谅的性命,最起码,我要在最后的关头,见他一面。
阿及应承一声,起身离去,看着他颓然的背影,我心内如椎心泣血,哀痛不绝。
又过了几日,阿及探得杨谅被杨广关在一间密闭的地牢里,每日里除了送一日三餐,不准任何人接近。
我必须去见一面杨谅,永安宫内,我踱来踱去,思谋着怎样才能见到杨谅,且不被杨广发现,如有可能,即便是拼出性命,也要救出杨谅。
只是地牢是关押重犯之处,杨谅又是杨广重点看守的,想要混进去难于登天。
最后还是求阿及想想办法,阿及与我一样,也是愁得茶饭不思,唯恐杨广对杨谅下毒手。
这一日傍晚,天阴沉沉的,要下雨的征兆,由于阴天的缘故,晚膳时分便已光线模糊,宫内早早掌了灯笼,我穿着一身侍卫服装,跟了阿及蒙混出宫,躲在一棵树后,紧盯着天牢的方向,伺机混入。
阿及早已打探清楚,树前的这条路,是送牢饭的兵丁必经之路,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有两个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一人腰挎长刀,一人手提食盒,边走边聊:
“我说兄弟,你猜皇上会不会砍了汉王的脑袋?”那挎刀的兵丁压低了声音,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言道。
拎食盒的兵丁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摇摇头,言道:
“不好说,皇上行事无常,汉王虽然起兵了,但终归是亲兄弟,嗨,这些事也不是咱们当奴才的该管的,只做好你我份内的事就行了,千万不能乱说,否则被人听了去,咱们的脑袋也不保了。”
“就是,咱们还是送咱的饭,办咱的差,拿咱的饷,其他的事咱想管也管不了啊。”
两人边走边说,我朝阿及丢个眼色,阿及悄无声息的跃上树枝,待两个兵丁走到树下之时,阿及猛然跃下,一掌一个,拍在二人的颈后,二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昏倒在地。
阿及将二人拖至树丛中,迅速扒掉二人的外衣,我们两个换上,然后阿及持刀,我拎食盒,压低了帽檐,朝地牢走去。
“什么人?!”牢室之外,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重重把守,真真是只鸟儿也飞不进去。
“送饭的。”我看着两支长矛交叉在面前,尽量模仿那送饭兵丁的口音,答道。
“都什么时辰了?今天怎么送的这么迟?”其中一个兵丁不耐烦道。
“各位爷,今个儿阴天,看起来好似很晚了,但时辰却并不晚。”我低头哈腰,言道。
“得得得,少废话,别磨蹭了,快进去吧!”另一兵丁查看了我的腰牌,言道。
我答应一声,举步朝里走。
“等等,你不能进去!”两名兵丁拦住阿及。
我回头一看,阿及也正看着我,不知该怎么办好。既然如此,我只好冲阿及使个眼色,叫他寻个由头快快离去。此行风险极大,地牢是非之地,我自己尚不知能否全身而退,阿及不进去也好,免得被牵连进来,又不是劫狱,少一个人进来,就少一份危险。
阿及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我进去,然后转身离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地牢里的门层层紧锁,每进一个门,都要盘查一次身份,但好在都是例行公事,查一下腰牌便放行了。
一直走到地牢的最里面,阴暗潮湿,只有一只蜡烛照起一丝光亮,气味极重,憋闷的难受,一想到杨谅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心内就不由得隐隐作痛。
终于通过最后一番盘查,牢头打开牢门,叫我进去,催促道:
“快去快回啊。”
我唯唯称是,举步进入牢内。
隔着一根根胳膊粗细的铁棍制成的牢房,我看到杨谅正披头散发的盘腿坐在一堆枯草上,手脚都戴着镣铐,正闭目养神。
眼中有湿润的东西涌出来,我一步一步轻轻走过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杨谅。
他比几年前瘦了许多,却也成熟了许多,脸上的胡子长得老长,面色有些蜡黄,嘴唇干裂,衣衫褴褛,身上有几道伤痕,与几年前那个英姿焕发的朗朗少年判若两人。
“汉王?”我低声轻唤。
杨谅面色一动,蓦的睁开眼睛,深陷的眼窝里流露出一丝惊异的欣喜,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抓住隔着我们二人的铁棍,嘴里嚅嚅道:
“纤儿?真的是纤儿?”
我点点头,他却摇摇头,笑道:
“又做梦了,不过做梦也好,总归能见到你,能与你说上几句话。”
我含泪摇头,言道:
“不,汉王,这不是做梦,我真的是纤儿!”
言毕,泪如长河,再也抑制不住,唰唰滑落。多少年了,他竟还对我痴心一片,而我,却再不是当初的萧语纤,再也不是那十六幅画上的萧语纤;而杨谅,亦不再是那个清秀俊逸的青衫少年,只是这份情意,却未曾有半分改变。
杨谅把脸贴在两个铁棍之间,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我,我把帽子取下,满头青丝散落,一步一步走到铁棍前,不由自主的轻抚了抚他伤痕累累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