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忙朝盈袖使了个眼色,让她速速派人再去请皇帝。但是皇后却急促的喘息起来,我忙叫御医近前,但只有片刻时候,皇后的喘息骤然停止,御医满面哀色,沉痛呼道:
“皇后娘娘驾薨!”
我泪如泉涌,忍不住伏在皇后身上放声痛哭起来,这些年,皇后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从未亏待过我半分,这份恩德我是铭记在心的。
皇后逝了,双目仍死死盯着殿门口,但始终没能等来那抹明黄。我轻轻抚上她的双目,帮她合上,心中悲痛难言,昭儿似乎懂得生死之别一般,竟也哇哇哭了起来。
“皇后!”皇帝终于来了,却始终是迟了一步。
我缓缓站起,并不施礼,直直盯着皇上,几欲喷出火来,一字一句道:
“母后已仙逝!”
皇帝愣愣看我一眼,许是他没想到我会用如此生硬的语气与他说话,然后几步近得榻前,握住皇后的手,满面悲伤,垂首不语。
我心内生起几分恨意,若不是今日皇帝在御花园拈花惹草,若不是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皇后至于去得这般快么?
如此一想,更觉皇帝面上的悲伤全是假的,虚伪!说不定他心里早就盼着皇后逝了他好纳新欢呢。
皇帝看到我怒目而视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自在,我料定他不会拿我怎么样,毕竟我是他的儿媳,毕竟皇后的薨逝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一丝愧疚,不知是不是我对他不满的缘故,总觉他的神情中多了一分无情的解脱。
“吩咐下去,朕要厚葬皇后,以古今从未有过的礼遇厚葬。”皇帝面现哀色,对身旁的侍从言道。
我冷眼看他,从前对他的尊敬此刻已荡然无存,语气之中多了一分鄙夷:
“陛下难道不知皇后娘娘向来反对奢侈靡费么?如果陛下过于奢侈,怕是母后泉下有知,亦会不安的。”
“这个——”皇帝微微愣怔一下,片刻之后,忽然面现一丝恼意,语气硬邦邦道:
“朕自有分寸!”
我噤声不语,默默跪于皇后榻前,直至众皇子王妃闻讯皆赶到,哭嚎声一片,或真或假。
皇后的遗言我终是无法帮她完成,灵柩在宫中的延寿殿诵经超度了七七四十九日后,皇帝用尽一切排场,将皇后风光大葬于皇陵。
那天,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皇子皇孙,朝廷大臣皆身着素衣孝服,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缓缓前行,家家户户门口皆高挂白灯笼,整个大兴城都是一片凄惨的白。我跟在灵柩之后,眉头深锁,只在心内默念:母后,您安心的去吧。
我如此默念,心内却更加酸楚,皇后刚满头七之日,皇帝便宠幸了那个叫映雁的宫女,并封为贵人,对于皇后,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与讽刺。
而我,除了将一腔怒火隐藏于心,又能如何?
雪片在空中化作点点繁密的乱絮,撒在众人的身上、脸上,由于初入冬,气温不甚低,雪片落在脸上时,立刻融成水珠,仿佛晶莹的泪,只可惜,真有泪者有几人?天助人悲罢了。
待昭儿能够清晰的唤一声“母妃”时,春日的暖阳已照得人愈发的慵懒了。杨广这些日子鲜少回府,没了皇后的约束,更加肆无忌惮的流连烟花之地,处处拈花惹草。
而我,自知多劝无益,反而徒惹伤心,干脆眼不见为净,对他不理不问。婆婆见我每日除了陪伴昭儿的时间外,总是郁郁不乐,于是劝道:
“公主的性子到底倔强了些,太子殿下虽有些出格,但到底年纪轻,公主不该每日对他冷眉冷眼,岂不知柔能克刚?翻遍整个大隋恐怕也找不出相貌及得上公主的。”
我哂笑一声,心内更觉凄凉,婆婆不会知道,我最在意的其实是他的欺骗。他是未来的皇帝,即便是三宫六妃又有何奇怪?我不是独孤皇后,没有她的手腕与家势。
“婆婆,纤儿觉得如此平淡度日也好。”
婆婆长叹一声,面上的愁云更甚,徐徐劝道:
“公主只顾眼下么?太子总归会有登基为帝的一日,那时天下唯他独尊,再用不着藏着掖着,窃玉偷香,即便他要把天下美丽女子皆收入宫中,又有谁能阻得了?不仅如此,恐怕天下稍有姿色的女子都抢着要进宫吧。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总要想想昭王子,将来后宫若是有其他妃嫔生得儿女,岂不是视昭王子为眼中刺?历来夺储篡位,都是血流成河的啊。”
婆婆说完,目光深邃的看了我一眼,含满了期盼。
只要一提到昭儿,我心中总是莫名一动,我又怎会让他人伤害到我的昭儿?遂神色凛然,言道:
“我必会拼死护着昭儿!”
婆婆依旧叹息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老奴知道娘娘会如此,换作是老奴,也会拼死护着昭王子,可惜有些事情,并非你我能护得了的。老奴在梁宫多年,深知宫中得宠失宠的利害,即便是贵为皇后,如果不得皇上的意,怕是与冷宫废妃无异,随便一人便可踩在头上,任意作践。”
我闻言一惊,只以为我与杨广相安无事便好,却没想到这一层,世间再棘手的事,恐怕也禁不起枕边风,我脑中倏忽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卧在杨广枕畔,给昭儿安上许多莫须有的罪名,软玉温香最迷人心志,杨广一定会深信不疑,那么,我的昭儿……
昔年汉成帝宠爱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二人亲手害死后宫众多嫔妃子嗣,而成帝却视而不见,任她二人妄为,可见后宫女子若是得了恩宠,怕是连朝政也能左右了。
即便世间再不会出如赵氏姐妹般狠毒的女子,但我若任由这般下去,怕是也对不起独孤皇后的在天之灵,亦对不起我的昭儿,更何况——杨广到底是我的夫君。
我看着婆婆,微微点头,感激一笑,言道:
“多谢婆婆指点,纤儿必不甘堕落,昭儿与南梁的万千黎民,都是纤儿应该担负起的责任。”
婆婆长舒一口气,笑容满面,言道:
“老奴就知道,公主不比寻常人,自不会只贪图一时的安宁。唯有隐忍,方成大器。”
我面含笑心含悲,拉了婆婆坐在美人榻上,道:
“婆婆,您在梁宫多年,就给我讲讲梁宫的事吧。”
窗台下,几株红艳如霞的牡丹在暖暖的春风吹拂下,渐渐散开骨朵,朵朵硕大如碗口,芬芳满溢,正是春困时节,阁内静谧得只能听到微风拂叶的沙沙轻响,我靠在婆婆的身上,闭上双目,听婆婆讲述一件又一件发生在梁宫的事情,或令人提心吊胆,胆颤心惊,或大快人心,令人直呼解恨。
整个午后,就是在这样的静谧中度过。
再见杨广时,我已挂上满脸柔和的微笑,行至书房,殷殷献上一盏亲手做的参茶,柔声道:
“广郎辛苦了,歇息一下用盏茶吧。”
杨广微微一愣,仿佛吃了一惊,自我那日偷听到杨广与杨素的谈话后,再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每日都是一副拒人的冰冷表情,今日乍一来到书房,别说是杨广,就连精心筹划了数日的我,亦觉得浑身大不自在。
“爱妃有心了。”杨广目中浮出几丝柔情,痴视着我,参茶捧在手中,竟忘记往嘴边送了。
今日的我一袭浅蓝轻纱曳地长裙,柔绢挽带拖在臂弯,腰间系一条花蕊黄丝带,婀娜身段尽显。发间并无贵重首饰,只一支白玉簪斜斜挽住长发,双鬓各插一朵含苞欲放的绿芍,眉若远山,眸含浅笑,清新淡雅,且不失妩媚。
见杨广痴痴看我,我知道目的已达到,遂“咯咯”一笑,绕过宽大的花梨木书桌,袅袅走向杨广身畔,每走一步,心内便愈加紧张一分,以至于到了杨广跟前时,面上羞意已胜云霞。
杨广起身,挥退婢女,一把将娇羞万状的我拢入怀中,伏在耳畔轻柔道:
“爱妃都是做了母亲的人了,竟还如小女儿一般羞怯。可不知还会像小女儿家一般与孤赌气呢?”
听他言语打趣,我垂下头,面现诚恳,正色道:
“从前都是臣妾小心眼,过于小家子气了,还请广郎不要与臣妾一般见识,不要像这些日子一样,对臣妾不闻不问,岂不知臣妾心里有多担忧,唯恐广郎不要臣妾了。”言毕,泫然欲泣,点点珠泪蓄在目中,可怜兮兮的抬头注视杨广。
杨广目中怜意甚重,抹掉我眼角的滴滴珠泪,将我抱得更紧,揶揄言道:
“爱妃天仙般的妙人儿,孤怎会舍得不要你呢?外间的女子如何比得了爱妃?你个小醋坛子。”
我将脸紧贴在他的怀中,虽心如针刺,却依旧柔声婉婉道:
“臣妾只是一心恋着广郎,总不想与别人分了去。”说完,我抬眸看她,蕴着委屈与不舍。
“哈哈哈……到底是母后调教出来的人,性子倒倔强,无论将来怎样,孤总不负你,纵然身边有再多的女子,爱妃终是孤的正妃,或者是——皇后。”杨广将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极郑重,并不像为哄我一时开心而随口说的。
我心中冷笑,将来我是注定要与许多女子共侍一夫的了,唯一能聊表安慰的,便是杨广的这句话了,是真的对我有情,还是出于恻隐之心,也许两者皆有之吧。
那一夜,元心阁内春宵帐暖,爱意无边,说不尽的温柔,道不尽的缠绵,至晨起,甫一睁眼,见杨广正直愣愣瞅着我,目含温柔,我心内一热,媚生两颊,娇嗔道:
“广郎何故这般看着臣妾,是臣妾脸上长花了么?”
“爱妃之美足可令百花羞惭,又怎会有什么花敢长到爱妃脸上来自取其辱?”杨广呵呵笑道。
这样的融洽,这样的温柔,恍如梦境一般,若不是我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此刻的我该是如新婚时一般幸福无比的吧?
然事无假如,知道的终究是知道了,眼前人依旧,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心中人了。
见我垂眸不语,杨广只当我睡意未尽,轻轻帮我盖了下被角,含笑言道:
“爱妃昨夜也辛苦了,多睡会吧。”
我害羞的以被遮面,不理会他,他笑了一声,道:
“孤去父皇那批折子了。”
言毕自起了身,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