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已是冷汗淋漓,只觉得腹下有湿热的液体涌出,我咬紧牙关,强忍着阵阵袭来的剧痛,抚住小腹,口中挤出几个字:
“孩子,我的孩子……”
钻心的痛几乎将我硬生生撕裂,我闭上眼睛,多想就此死去,但腹中胎儿似乎微微一动,我惊得立刻睁开双眼,强忍着的绞痛一字一句从牙缝中往外挤:
“快,去,传……传稳婆……”
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即便是死,也要把我的孩儿活着生下来,绝不能让他胎死腹中。
我再也说不出话,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稳婆像是被人从睡梦中拉来的,衣衫尚显凌乱,她甚至来不及系上盘扣,便扑过来用力分开的我的嘴,命跟来的丫头抓了被角狠狠塞进我的嘴里,口里说道:
“娘娘忍着点,不要咬坏了牙齿。”
又听她对杨广说道:
“王爷,王妃娘娘是动了胎气,看这样子是要早产了,请王爷移驾门外。”
杨广亦是着急万分,急惶之中对产婆喝道:
“孤要他们母子平安,若有半分差池,你也一起殉了吧!”言毕,拂袖而去。
产婆被杨广狠厉的语气吓得手一哆嗦,有些战兢,急忙吩咐丫头们准备热水等物品。
我浑身已痛得发颤,牙齿死死咬紧被角,几乎浸出了血丝,产婆分开我的双腿,双手按在我的腹上,大声叫着:
“用力!娘娘再用力!就快出来了!”
我的脑中一片混沌,甚至连自己是谁也已经忘记,只觉腹内有东西在蠕动,绞痛万分,一声声惨呼却不能减少半分疼痛,身子连翻转亦是不能。
在稳婆的大声催促下,我拼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只觉腹下如有洪流,汩汩而出,耳边伴着一声婴啼,我却再也支持不下去,侧头昏死过去。
没有梦,几乎连记忆都没有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睡了一个无梦的觉,亦是前所未有的累。
待醒来时,床铺已是焕然一新,室内处处洋溢着喜气,乳娘怀抱一个锦衾包裹着的婴儿,轻哄低喃,见我醒来,忙不迭把孩子抱了来,欢喜道:
“娘娘快看,小王子长得多讨人喜?”
“是啊,虽说是未足月,但小王子长得健壮着呢,方才皇后娘娘亲自来看过了呢,还直夸小王子天庭饱满,实是大贵之貌。”忧草笑意盈盈,开心的逗弄着襁褓中的孩儿,言道。
“公主产后体虚,奴婢炖了乳鸽汤,这就去端来。”悦心见我醒来,也道。
气氛融融,虽是严寒冬日,室内却温暖如春,我轻抚了下孩儿小小的面颊,心内的抑郁一扫而空,他是那样的娇小可爱,紧闭着双目,睡得憩静安稳,并未因未足月而出现其他不适之症。
“爱妃醒了?”杨广大踏步进来,看着襁褓中的孩儿,目中尽是怜爱,道,“都怪孤没能保护好爱妃,致使孩儿早产,幸好你们母子命大,否则孤心怕是难安了。”
看着杨广脸上的歉意深重,我倒有些不安了,声音虚弱道:
“这如何怨得王爷?若不是王爷拼死挡了一剑,怕是臣妾母子早已……”我微有哽咽,杨广的一条臂膀用白纱裹着,显然受伤不轻,我伸手轻抚了一下,目中透出恨意,问道,“那些刺客可曾落网?王爷可曾查明主使之人?”
杨广面色微变,叹了口气,言道:
“是一批死士,被侍卫当场杀死三个,活捉了一个,另有两名逃脱,只可惜捉的活口还未来得及审讯,就已服毒自尽。”
我微微色变,恨道:
“果然歹毒!”
“父皇震怒,已令人彻查此事,定会还孤与爱妃母子一个公道。”杨广亦带着些怒意道。
看到孩儿无恙,我心中虽深恨那帮刺客,却也不至过度伤悲,轻轻拍着襁褓中的孩儿,口中道:
“看,咱们的孩儿生得好面相。”
杨广面色和缓下来,仔细瞅了一会孩儿,目中有我看不懂的深意,口中道:
“咱们的孩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三日后,整个京城纷纷传言,前太子杨勇被废之后,死心不改,为争储位,毒杀帝后最为看好的晋王杨广,以至晋王妃早产,差点一尸两命。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的惊讶比府内出了刺客更甚,愣怔了片刻,言道:
“怎么会是他?”虽然杨勇在生活上一向糜烂不堪,且在国事上懦弱无能,但也不至于下此毒手吧?
“奴才亲耳听到,这件事一夜之间,已是街知巷闻。据说那批刺客都是前太子养的死士,刑部的大人们取得实据后,连夜搜查他的府宅,没想到那日逃脱的两名刺客果真藏匿在他的府中。”狗儿刚从外面探听消息回来,瞪着一双怒目,恨恨言道。
我知狗儿对我关心最甚,三日来,他夜夜不曾合眼,一直守在殿外,唯恐再有刺客闯来,任谁也劝不去他,尽管他并不会半分武功。
“奴婢也觉得前太子实是可疑,前般弑妻之事尚疑点重重,此番下此狠手倒也不足为奇。”陈婤分析道。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杨勇,杨广回来之后也愤恨道:
“本来只是从刺客身上搜到了东宫的令牌,孤还不太相信,以为是有人栽赃,使得一石二鸟之计,没曾想那两个刺客果真藏匿在皇兄的府中。”
东宫的令牌?杨勇不是早已搬出东宫了么?再者,如果真是他下的手,难道他会笨到留下这么重要的线索?心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加上对太子妃之死的疑惑,我更加觉得事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但产后体虚,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这些事情,每日里除了哄哄孩儿,基本都在睡眠中。
果然不出所料,罪证落实之后,皇帝一纸诏书,废杨勇为庶人。如此罪行,理应当斩,但毕竟虎毒不食子,终究是留了杨勇一命。
为此,杨广还心怀不满,直说委屈了我们母子,我却不以为然,一则我觉得事有蹊跷,杨勇并未亲口承认,只是因为罪证确凿才定的罪,自古以来,冤假错案层出不穷,杨勇是被人嫁祸的也未为可知。二则我与孩儿母子平安,虽受了些苦楚,但终无大碍。
待这件事稍稍平静之后,我的孩儿也该满月了,这一日,帝后在宫中摆下筵席,庆祝我儿满月之喜。
席间,皇帝对孩儿爱惜不已,一扫杨勇之事的阴狸,龙颜大悦,言道:
“朕这皇孙如此幼小便生得面如满月,目似辰星,一时间朕倒想不起赐个什么名给他了,诸位卿家,给朕出出主意?”
众卿闻言,一时间乱哄哄议论起来,这个说:
“陛下言小王子目似辰星,不如就取单名一个‘辰’字。”
那个道:
“不妥不妥,辰字固然好,却与小王子八字犯冲,不如取名杨昆。昆上有日,方才陛下金口,已赐下星月,若再添一日字,实乃我大隋之幸也。”
几个文人更是摇头晃脑,都想借机在皇帝面前显摆一下才学,殿内一片阿谀之音。
皇帝连连摇头,众卿取的名字均不合他意。我转首看杨广,他亦在敛眉思索,过了一会儿,从我在府内早就拟好的名字中选了一字,言道:
“儿臣以为,不如就用单名一个‘昭’字,日月昭昭,自能佑我大隋。”
帝后一听,满意的点了点头,众卿见状,更是一片哗然,对杨广赞不绝口。如今杨勇已废,杨广成了太子的首要人选,这些大臣自然是巴结不已。
“好,昭字甚合朕意,传令下去,就以‘杨昭’为名列入皇室族谱。”皇帝笑道。
众人皆来祝贺,我从乳娘瑞彩手中接过昭儿,爱惜的抚了抚他的小手,温情溢满眉目,言道:
“我儿有名了,杨昭,你可喜欢呢?”
“看你开心的样子,昭儿才满月,怎听得懂讲话呢?”皇后笑了一下,言道。
我与皇后正逗弄昭儿,忽听得丞相杨素对皇帝献言道:
“陛下,国不可无储,否则易动摇社稷之本,不如趁着小王子满月之喜,择定太子人选,也好喜上加喜,双喜临门,亦是我朝万民之幸。”
另有一老臣自从来了便沉默寡言,就连众臣争相为昭儿起名时,也未见他有所动容,此番却忽的站起,疾行几步,来到御前,谏言道:
“陛下,前太子杨勇才废,民间本已流言四起,若此时再行立储,怕是不妥,请陛下三思!”
“柳大人,你这是何意?难道不立储,民间便无流言了么?若能立一得民心的皇子为储,岂不是举国尽欢?”杨素针锋相对,言道。
“得民心?皇子们尚且年幼,陛下又正值盛年,何必急着立储?老臣以为,陛下该多多考量诸皇子,方利于择出最佳储君人选。”柳大人亦言词凿凿,据理力辩。
一时间,众大臣分成两派,互不相让,满月酒席几乎变成了朝堂廷议。我立在皇后身侧,默不作声,冷眼旁观,支持立储的占大多数。
皇帝面上渐起寒意,重重的咳了一声,喝道:
“住口!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成何体统!”
众臣见皇帝不悦,立刻噤声,皇后起身,扫了一眼众臣,笑盈盈道:
“陛下,今日是昭儿的满月之喜,万不可动怒,臣妾听着,方才杨丞相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无储君哪。”
皇帝闻得皇后发言,面上微微和缓,言道:
“皇后言之有理,只是柳卿说诸皇子年幼,看不出禀性,也是实情。”说完,略带询问的目光投向皇后,皇后眼波流转,扫了一眼我与杨广,又看了看昭儿,颔首轻点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