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妇居此,只是客,蒙陛下与娘娘不嫌弃,赏了几日清静,要说打扰,也是臣妇打扰了娘娘才是。”我恭敬言道,既客气得体,又向她表明心志,我只是客,不可能在此久居,更不会成为后妃之一,给她的丈夫蒙耻,给大唐江山蒙羞。
我想,她来此的目的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吧。
长孙皇后闻听此言,面色果然一动,只不过有些细微的变化,到底是皇后,处事不惊,端庄典雅,依旧一派和气。
“夫人客气了,本宫今日来,一则是探望一下夫人的病情,二则也是想向夫人请教一些为后之道,为妻之道。”
长孙皇后依旧微笑的看着我,只是笑容里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声音依旧和缓谦虚,好像真的在认真向长辈请教一般,看不出半分端倪,但仅此一语,又让我领教了她的厉害。
这个皇后,果然了得,虽不明言,但话中包含的旁敲侧击,已令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表面上和蔼亲切的皇后。
她定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仍能让她来看我,恐怕不止是探病这么简单,更何况,她口口声声提到为后之道,自然是在向我示警,万不可打李世民的主意。
“娘娘客气了,无论为后还是为妻,娘娘都比臣妇强百倍千倍。”我的语气带了些凉意,渐渐已经明白她上门的意图了。
就像当初我竭力反对杨广纳宣华一般,只是我的言行过激,用了威逼杨广的办法,几乎致使我与杨广的关系崩溃。
可是长孙皇后不同,她时时刻刻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她不会去逼迫自己的丈夫,而是来找我,如果我所料不错,倘若我识相的话,自然会在她的暗示下主动离开,倘若我不肯走,她接下来便会晓以大义,实在不行,或许她会向我施以毒手也未为可知。
我能理解她的这片苦心,不仅是为了自己一家的和睦,更是为了整个大唐的江山永固。
做为一个女人,一个宫廷中的女人,命运是与国家和君王密不可分的,对于其他的妃嫔,她必须选择忍,但于我,却不是一个忍字能解决得了的。
我毕竟是前朝遗后,身份一旦大白,便是李世民一大罪状,足可引起天下人的唾骂,更何况,我至暮年仍然姿色不减,在长孙皇后心里,或许早已视我为妖物,红颜祸水的罢。
李世民有此皇后辅佐,大业可成。
长孙皇后依旧和和气气,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见我并没有惊慌与惶恐之意,依旧微笑言道:
“哪里,本宫所历之事,不及夫人十分之一,虽说是一国之母,但在夫人面前,不过是一个晚辈罢了,若能学得夫人十之一二,也好保住这后宫安稳,陛下办政事时,也好无后顾之忧。”
我心内长叹,她说得没错,我如她这般年纪与身份时,她还只是稚龄孩童,若说经历,自然我比她多上半生,但实际上——我心中苦笑一声,她的手腕可不比任何人差,想来这大唐的后宫,必是在她的治理下,维持着平静吧。
而她所说的后顾之忧,恐怕指的就是我吧。
她没有直接点明我的身份,或许也是担心李世民会知道她今天的来意罢。
“娘娘虽然年轻,但在宫内宫外早有贤名,如此赞臣妇,臣妇愧不敢当啊,不过娘娘放心,有娘娘在,这后宫必定安稳。”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暗示一下,让她安安心了,更何况,我原本就不指望能在宫中待多久的。
得了我的话,长孙皇后甚是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温和了,言道:
“夫人玉体违和,本宫就不打扰了,只管安心养病,有任何需求,都可派人去找本宫。”
言语之中,颇含深意,既待我如上宾,但宾始终是客,她是在笑着下逐客令呢。
“多谢娘娘美意,臣妇记下了。”见她起身,我也起身恭送。
长孙皇后在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言道:
“夫人果然是通情达理的贤德之人,省了本宫不少心。对了,今个儿本宫是奉陛下的旨意过来,劝导夫人入宫伴驾的,如果夫人觉得为妃辱没了身份,本宫可以让出后位。”
她依旧笑容可掬,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其实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痛极苦极。
劝我为妃,这才是李世民派长孙皇后来的真正目的,其实从她一进门,我便已隐约猜出了李世民的用意,因为我的拒绝,他才会想到让她善良贤惠的妻子来劝我,只是李世民还是太低估了他的这位皇后,或许她可以做到大张旗鼓的给自己的丈夫广选妃嫔,但首先得是身世清白之人。
再者,没有一个女人是甘愿为夫娶妾的,只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贤惠无妒,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面上挂着笑,心里却是流着泪的。
但是她这样说,无非就是想提醒我,刚才所说的话绝对不能告诉李世民,而且我还必须要装作皇后来劝过,却始终不能改变我心志的样子。
“娘娘这么说可是要折煞臣妇了,这种玩笑万万不可再开。皇上绝不是这种人,想来只是一时冲动,和娘娘开开玩笑而已。臣妇感激陛下与娘娘的怜悯,知道该怎样做。”
长孙皇后看我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但却笑得这般尴尬。
她转身离去,又留下几名婢女侍候我,名为侍候,实则是监视吧,她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
罢了罢了,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好,免得让众多的人为我食不安,寝不宁。
当晚,李世民再来时,一脸的忧虑重重,我依旧神色淡淡的恭迎:
“臣妇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言词老套,但却客气十足。
“夫人不必多礼!”李世民面色一缓,伸手过来扶我,我却轻盈后退,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
他的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尴尬的收回。
“夫人今日可好些了?”李世民声音低沉,却温柔有加,伸手挥退众人,只留我二人在室内。
但是隔墙有耳,我却是心里有数的,无论长孙皇后是否费尽心机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我都会按照她的意思去说去做的,本来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臣妇已经很好,多谢陛下这些日子的照拂,算算也有两月了,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我感激的看他一眼,言道。
习惯了我的冷漠,乍一见我感激的眼神,李世民眉梢飞起,还以为是长孙皇后劝我的功劳,喜道:
“不,不麻烦,只是夫人高兴,这一切都是世民愿意做的。”
只有我二人时,他总是自称世民,而非朕。
我不接他的话,直入正题:“今天皇后娘娘来过了。”
“哦?”李世民眼神之中有一股压抑的笑意,大概在庆幸自己用人得当呢。
“皇后娘娘是个千古难见的贤后,她对陛下的心意可感天地,只是说话做事却失了分寸呢。”我道。
李世民果然眉头一皱,薄有怒色,我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继续道:
“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陛下,所有人都要向她俯首称臣,可是今日皇后娘娘却大为异常,居然恳请自辞后位,让位于我,这可不是无稽之谈么?”
李世民的怒色淡去,反而是一脸的感动,叹道:
“皇后最知朕心,这些年,真是委屈她了。但是朕更不想委屈夫人。”
见李世民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大概他以为长孙皇后已经劝服了我吧,好个糊涂的皇帝,当年杨广再如何宠爱宣华,还没动过废后的念头呢,把他看作明君圣主的念头再次打消。
不过,李世民在民间的口碑还是极好的,确实也有旷古绝今的治世之才,如今的他,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抉择,倘若一步走错,下场将与杨广一样,而长孙皇后,正是他在迷途中的一盏明灯,假如他能够朝着正确的一方走去,天下将会有前所未有的盛况。
毕竟,他虽在此事上犯了糊涂,但他的才干,却远超历代的帝王。
“陛下认为怎样才不算委屈臣妇?”我反问道。
李世民带着丝丝兴奋与希望的目光立刻收起,迟疑一下,言道:
“这个——朕愿意给你至高无上的地位,绝不比以前差。”
他所指的以前,自然是指我在大隋时的地位。
“陛下不觉如此做,对不起长孙皇后么?”我再次反问。
心中忽然替长孙皇后悲哀起来,想必她自己也是万分的悲苦吧,虽然嫁的当朝天子,一国之母的待遇,可惜他的丈夫却佳丽万千,她所能分到的恩宠可谓是少之又少,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前朝亡国皇后而连这点尊严与地位都不肯给她了。
同为女人,同为皇后,我深深明白她的无奈与挣扎,其实她比我要强许多,当初的我并没有她的这份沉着与收敛。
李世民面露愧色,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劝诱:
“皇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说实话,朕敬她重她,这样做确实于心不安,朕听闻当年北周宣帝,并立五后——”
“陛下也要做亡国之君么?!”我的声音陡然提高,打断他的话。
他说得没错,北周宣帝宇文赟曾并立了五大皇后,杨广的姐姐杨丽华便是其中的天元大皇后,北周宣帝奢侈****,才会导致北周的灭亡,大隋的取而代之。
而大隋,也在杨广的穷奢极欲下,重蹈覆辙。
现如今,李世民居然能够想到北周宣帝,实在令我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