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苾大手一挥,爽朗笑道:
“本王答应送纤儿一匹马的,寻了几日,终于寻到合适的了,这匹马叫雪玉,脚力不错,且十分温驯,最适合你们中原的女子骑了。”
我本欲拒绝,但看到雪玉俊秀非常,且温驯无比,白马白鞍,着实招人喜爱,便有些恋恋不舍的多看了几眼,口中不由自主道:
“多谢颉王。”
“你们中原的礼数真烦,你不是想要本王教你骑马么?走,让雪玉与追风出去比试一番。”咄苾言道。
说完,也不管我是否答应,径直掉转马头,就要抱我上马,我连忙后退,言道:“我自己来。”
狗儿十分担忧的看一眼颉王,又看看兴致勃勃的我,面色有些矛盾,言道:
“难得见公主这般欢喜,奴才也就不阻拦了,但求娘娘带着奴才一起去,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咄苾不悦道:“太监就是太监,婆婆妈妈的,难道还怕本王照应不好纤儿么?去去去!”
我想起那日的事情,觉得还是带上狗儿好些,虽然他们草原儿女不拘泥于那些男女大防,但我却总觉难以接受,于是言道:
“狗儿是我贴身之人,颉王若是瞧不起他,便是瞧不起我了,如此,我也没兴致去了。”
咄苾瞪了狗儿一眼,但见我如此说,只得闷闷道:
“既如此,就一同去吧,来人,再牵一匹马来。”
立刻有人又送了一匹马来,只是灰不溜秋的,十分难看,且看起来,十分瘦弱,没有精神,我也不好得寸进尺,只得示意狗儿去骑。
我刚要上马,却发现我身上的汉装衣裙不适合骑马,不禁皱了皱眉,小婢女银伽忙献上一套突厥女子骑马装,我进入内室,换过之后,只觉浑身利索了许多,再走出来时,咄苾双眼看得发直,赞叹道:
“本王就喜欢这样的纤儿,既有草原女儿的豪迈之气,又有南国女子的柔情,好,太好了!”
我不理会他的赞叹,踩着马鞍上马,因为我与狗儿都不会骑,于是只能慢慢的往外走,而咄苾却有些急燥,骑着追风打马前奔,过了一会儿,又再跑回来。
“唉,这哪像是骑马啊,比走路还要慢。”咄苾有些焦急,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狗儿,然后趁我不备,扬鞭长甩,打在雪玉后蹄之上,雪玉吃痛,猛然狂奔,我吓得面色惨白,紧紧抓住缰绳,浑身摇摆不定。
“公主——”狗儿惊叫一声,正欲打马追来,岂料马儿还未跑起来,狗儿便从马上摔了下来,而我的雪玉却在草原上疾驰起来。
咄苾哈哈大笑,打马来追,口中喊着:
“纤儿,双腿夹紧,身体前倾,放松,身子跟着马的跑动起伏,缰绳不要勒得太紧!”
我慌张之下只好按他的话来做,果然平衡了许多,额上冷汗淋漓,总算勉强骑稳,没有像狗儿一样被摔下来。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飘起我的银白长发,眼前景物迅速往后退去,心内既紧张又刺激。
“哈哈……现在感觉如何了?”咄苾骑着追风赶上我,眼神中闪过一丝促狭。
我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专心骑马,沉浸在征服马儿的兴奋中,看着身侧的粗犷的男人,心内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心头猛然一紧,这种感觉似曾有过,只是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前世,或许是在失忆前。
雪玉仿佛久未出来奔驰了,在草原上撒开欢的狂跑一阵,直到我累得筋疲力竭,方收住缰绳,下得马来,放雪玉在一个牧草丰美的地方,我则仰天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与悠悠的白云,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如果真的做一名草原儿女,倒也不错,前尘旧事想不起来便不去想了,未来比过去更重要。
“在想什么?”咄苾坐在我的身畔,问道。
我警觉的挪一挪身子,又觉尴尬,只开口道:
“在想以前的我是谁,为什么现在会在草原上?”
咄苾也躺了下来,与我近在咫尺,问道:“你不喜欢草原么?”
“喜欢。”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为什么不喜欢呢?从丽君隐约的话中,我能听出来以前的我一定没有现在这样快乐,而大草原天高地广任我驰骋,即便是以前,大约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惬意。
“喜欢就好,以前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以后是谁。”咄苾定定看着我,双眼之中泛出与他粗犷外表格格不入的温柔,我的心再次猛然狂跳,不敢直视他炽热的眼神。
“狗儿怎样了?他刚才从马背上摔下来。”我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担忧问道。
“哈哈,你那奴才倒是对你忠心,眼下恐怕要急哭了,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咄苾移开目光,言道。
他虽然在笑,我却从他的眸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忧伤,见他凝视着天空不语,仿佛在想着心事,我趁他不注意悄悄起身,骑上雪玉便往回奔,刚上马,便听到他在身后大喊:
“哎——等等我啊!”
雪玉虽及不上追风的脚力,但我是先跑出了老远,直到寻到狗儿,咄苾才追了上来。
看到狗儿正一个人对付那匹灰不溜秋的马,口中咕哝着:
“灰儿,你可不能灰心,一定要带我找到雪玉。”
看到我安然无恙归来,狗儿高兴的唤道:“公主——”
然后又“驾,驾”两声骑马赶到我的身边,虽然骑得不稳,倒也没有再摔下来,见他用力抱紧马头,身子伏在上面,十分滑稽,我与咄苾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到王庭,丽君拉我谈话,含笑问道:
“纤儿姐姐觉得颉王此人如何?”
“人很随和,不错,只是——”我无心答道,想起前几****的无礼之举,我心头一颤,不再说话,抬头一看,看到丽君唇角的笑意,猛然回过神来,没好气道,“你问我作甚?”
丽君挽了我的手,言道:
“昨日我就看出,颉王对你颇有些意思,自从颉王妃去世后,已经五六年了,都未见他再与其他女子有过三言两语,可汗之前让我留意挑选一名中意的女子给颉王做妃……”
“丽君,你别说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现在也没心思谈论这些,更何况,我不是已经嫁过人了么?”我打断丽君的话,定定看住她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些端倪来。
丽君一怔,面色有些苍白,问道:“纤儿姐姐是想起什么来了么?”
“没有,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我才不敢贸然答应你,丽君,我的心很乱,如果我以前真的嫁过人,那我的丈夫在哪里?我又何如能再次嫁人?”我的声音有些激动,心里杂乱无章,莫名的就想发火,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脑中闪现出咄苾那双含满深情的眼睛,只觉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与他,也不过是见过两面而已,可是记忆深处,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或者说不止一双,而是许许多多,或爱或恨,或怨或哀,但却是那样的模糊,令我无法分辩是现实还是梦境。
丽君面色微缓,怜惜道:
“纤儿姐姐,你确实嫁过人,只是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你又害了一场大病,所以才会不记得。”
丽君的眼神有一丝迟疑,她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心中隐约有种感觉,事情绝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我明白她是希望我能有个幸福的归宿,只是到底是什么事,让她隐瞒我这样深呢?
见我面色犹疑不定,丽君无奈苦叹一声,又道:
“突厥不比中原,女子几嫁的比比皆是,没有贞洁之说。即便是我,贵为王后,也已是三嫁之妇了。先是大汗的父亲启民可汗,然后是大汗的兄长始毕可汗,现在又嫁于处罗可汗。
初来草原时,我也极为不适应这种子娶庶母,弟娶兄嫂的规矩,但入乡随俗,身为女子,虽贵为公主,我也有自己的无奈之处。
从前是为保得大隋边境的安宁,不得不牺牲一己之身,如今大隋已亡,我连一个赖以支撑的信念都没了,今后的路,还不知该如何走。除了依附于这个王后之位,我又能如何?”
原来丽君的身世也是这般凄苦,只可惜她至今未育子女,否则也好有个依靠。
“丽君——”见丽君潸然落泪,我与她拥抱在一起,之前所存的戒心,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两颗凄苦的心越靠越近,虽然我不记得从前的丽君,但我断定,我们从前一定是一对好姐妹。
几个月后。
草原的夏日也有凉爽的风,我与狗儿的骑术均已十分熟练,灰儿也在狗儿的调理下,也更加健壮起来。
我与狗儿在大草原飞奔,每次都能跑得更远,咄苾无事时总会带我们一起遍览草原风光,只可惜再好的景致,****看,也没了兴趣,于是我提出要到山的另一边去看看。
这一日,我们早早备好了干粮,与咄苾一起打马而去,最近一段时间来,只要我与咄苾在一起,狗儿总是躲在十丈开外,只远远瞧着,并不靠近,不知是不是得了丽君的吩咐,还是他也如丽君所想,希望我能成为颉王妃,所以故意给我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待我们终于来到山坡下时,天气已有些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