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儿抱我抱得更紧,口中耍赖道:
“晗儿再大,也是母后的孩子,不依,不依,母后不罚圆姑姑,儿臣不依!”
我抚着她的头,呵呵笑道:
“好,本宫一定罚,就罚你圆姑姑做你陪嫁,随你嫁到驸马府可好?”
“哼——母后又欺负人!”晗儿粉拳紧握,一副绝不与我善罢甘休的模样。
狗儿忽然气喘吁吁跑来,这些年,狗儿也发福许多,身上的衣衫均已汗湿。圆儿笑道:
“出什么事了?让咱们狗儿公公热成这个样子?”
狗儿抬袖一抹额间的大汗,满脸都是绷不住的笑意:
“大喜事,大喜事!”
“哦,说来听听。”我道,晗儿也停住闹腾,看着狗儿。
“公主,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来了。”
昭儿已于三月前大婚,夫妇同心同德,恩爱和睦,时常一同进宫请安,这也算不得大事,狗儿为何这样急?
晗儿小嘴一噘,言道:“公公也太大惊小怪了,皇兄与皇嫂不是经常来么?儿臣去找皇嫂了,上次踢毽子输给了她,儿臣不服呢,今日要再分高低。”
言毕,从我身上跳开,一扯衣裙,转身就要往永安宫跑去。
狗儿拦住晗儿,笑眯眯道:
“公主,这可不行,如今咱们太子妃娘娘怀了皇嗣了,不能再陪你玩喽!”
“什么?!”我们几人同时惊喜的站起,询问的看着狗儿,“你说的当真?”
“奴才不敢欺瞒公主,现下太子妃娘娘正在宫里坐着呢,公主自去问罢。”狗儿仍是喜形于色,乐滋滋道。
晗儿喜不自禁的跳下台阶,拖住狗儿的手臂道:
“公公不早说,走,瞧瞧皇嫂和小皇侄去!”
可怜狗儿刚刚跑来,满头大汗,又被晗儿拽着跑了回去。狗儿叫苦不迭,晗儿则笑嘻嘻道:“公公再不多跑跑腿,可就真成了大肥猪了。”
“娘娘,咱们也快回去看看吧。”圆儿喜道。
“嗯,走,本宫也是要做祖母的人喽。”我乐得合不拢嘴,不顾天气炎热,扶了圆儿的手,快步往回赶。
盈袖已命人放好冰块,室内一股沁人的凉气,彤儿见我回来,忙上前施礼:
“母后万安!”
我连忙扶起,笑道:“以后见了母后不准施礼。”
言毕,上下打量,只觉欣慰不已。晗儿在旁边略带遗憾言道:
“瞧母后欢喜的,皇嫂说了,现在宝宝还小着呢,跟米粒一样大,要等明年才能看到呢。”
“你这丫头!快松开你皇嫂的胳膊,当心累着。”
彤儿腼腆一笑,言道:“母后多虑了,哪就这么矜贵了?儿媳也很喜欢公主,只不知这样顽皮,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哦。”
见彤儿揶揄,晗儿满脸通红,哼哼道:“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来臊我,不理你们啦!”
众人见她又是脸红,又是跺脚,皆撑不住大笑起来,玩笑一阵,我握了彤儿的手,问道:
“昭儿怎没随你一同来?”
彤儿答道:“太子殿下去父皇那了,说是接见突厥来使。”
“哦,昭儿如今也不小了,原该多历练些,最近他没欺负吧?”我闲闲问道。
彤儿面现红晕,垂首答道:
“太子殿下对儿媳极好,母后不必担忧。”
“这就好。”我执了彤儿的手,温和一笑,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昭儿与他的父皇不同,他们夫妻能恩爱白头,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随后又吩咐小厨房特意备了午膳,留彤儿一起用,饭毕,昭儿来问了安,夫妻二人相偕离宫而去。
这些年来,杨广不顾群臣劝阻,年年选秀,充实后宫,又时常巡游,耗费激增,国库渐渐亏空,民怨四起,但我深居深宫,更是无力阻拦,只能眼看着大好的河山败于杨广之手,唉,待我昭儿即位后,还不知国家会是个什么样子。
但见昭儿一向体恤怜下,彤儿勤俭持家,心内略略安慰,但愿昭儿能成为一代明君。
“今晚陛下又翻了谁的牌子?”至晚间,我对镜卸妆,问道。
“是香袭宫的洛贵人。”盈袖回道。
洛贵人,十四五岁的年纪,天真活泼,一如刚进宫的王美人,如今正得圣宠,一个月内,连晋两级。杨广的身边,从来不缺年轻美貌的女子,只是后宫中,自晚儿后,再无所出,有孕的妃嫔,总会接二连三的出事,结果竟未有一个孩子能活下来。
杨广认定是宫中闹了鬼气,年前刚做了一场大法事,没曾想,果然带来了吉运,一向薄有恩宠的苏可儿居然怀了龙胎,到了她这个年岁,能有孕,实属不易,因此颇得杨广宠爱些。
至于陈婤,因着杲儿的关系,也薄有恩宠,这些年来,也升至婕妤之位,只是不大与人来往,坚持住在落梅宫中,独守清静。
我卸下玉簪,高挽的秀发如瀑般落下,顺滑如缎,铜镜中的人,粉面玉腮,肌肤莹润,没有一丝皱纹,但那双眸子,却染上了岁月的沧桑,再不如以前清澈透明,时时都充满着憧憬。
容颜未去,老了的,是心境。
“陛下有半个多月没来永安宫了吧,唉,本宫真的是老了。”我苦涩一叹,言道。
盈袖含笑道:“娘娘哪里能称老呢?怎么看也只是双十年华,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二,与公主站一起,倒更像姐妹呢。”
我摇头叹道:“都要做祖母的人了,哪有不老的道理?”
圆儿捧了洗漱水进来,笑道:“娘娘这样的绝世容貌,老天爷都舍不得让您老去呢,后宫的娘娘们一个赛一个漂亮,可奴婢瞧着,她们全加起来,也及不上娘娘半分风采。”
我掬了清水洗手,忍不住笑道:
“一个一个就恬不知耻的奉承吧,也不算算自己多大年岁了,说话还跟十年前一样,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圆儿委屈的扁扁嘴,言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谁不爱听就别听,别的娘娘要是吃心的话,尽可来与娘娘比比,保证是星与月争辉——白费功夫。”
我扑哧一笑,从她手中接过香巾:“你呀,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成天跟着晗儿学说些顽皮话。团儿已决定出宫嫁人,你作何打算呢?”
盈袖是打算在宫中终老的,我也不再劝她,而团儿圆儿跟随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尽心服侍,如今也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再不出宫,便难嫁人了。
圆儿神色一凛,双膝跪倒,正色言道:
“娘娘,奴婢与盈袖姑姑一起服侍娘娘,绝不嫁人。家里二老有团儿出去照顾便行了。”
我叹口气,又是一个被深宫耽误了好年华的女子,只得摇头道:
“守着本宫,委屈你们了。”
圆儿眸中含了一丝泪意,言道:
“较之娘娘的委屈,奴婢又算得了什么?”
言至此,不由得潸然泪下,这些年,我的委屈出唯有贴身的几人才知道罢。
次日,杨广突然来至永安宫,我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二人相对无语,我忽得想起昨日晗儿与士及之事,虽说晗儿尚未及笄,但早早定下也好,免得她二人生出什么事来,失了皇家的颜面。于是开口道:
“陛下,昭儿都快要做父亲了,晗儿也渐渐长大了,臣妾想着,也该给她物色个附马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杨广本来若有所思,忽然被我的话打断,啊了一声,言道:
“皇后所言甚是,晗儿确已快到了出阁的年纪,朕也正有此意。”
我心内略略安定,杨广一向最喜晗儿,视作掌上明珠,应该会遂了晗儿的心愿,于是含笑问道:
“不知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选?”
杨广略微迟疑一下,避开我的眼神,言道:
“这——朕今日来,就是要与皇后谈论晗儿的事情。”
心内先是一忧,莫非杨广也看出了端倪,知道了晗儿与士及之事?但随之又是一喜,这样也好,免得我再多口舌,虽然晗儿此举于宫规不合,但杨广素来宠她,她又未曾做出什么逾越之事,应该不会太为难了她。
“哦?陛下请讲。”我温声言道。
杨广略略犹豫,饮一口茶清清嗓子,言道:
“昨日突厥蛮子派来的特使,来向我大隋提亲,朕也极是恼怒,但如今我大隋兵力不足,始毕继位又蠢蠢欲动,朕也只有暂时忍耐,待过个两年,兵力充足了,朕再一举歼灭东西突厥,如此,大隋方能长治久安。”
“陛下的意思是,把晗儿嫁到蛮荒苦寒地去?”我的心沉沉入底,压抑得难受,却并无半分惊讶,我早该料到的,大隋如今的境况,除了安抚,便只有安抚,根本无力抗衡突厥。
杨广微带一丝愧色,言道:
“朕这也是无奈之举,你以为朕舍得晗儿么?她是朕的骨肉。但事已至此,确无他法。丽君虽是始毕的可贺敦,却根本无法牵制住他,如今之计,唯有晗儿下嫁。”
我的心冷到极点,唇角挂了一丝讥讽,杨广那样的疼爱晗儿,到头来晗儿终是逃不过和亲的命运,想起丽君的遭遇,我的心便揪然一痛。
当初丽君下嫁,虽然令人痛心,倒也嫁得如启民可汗这般夫婿,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但始毕可汗,屡屡扰边,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杨广却还要亲手把晗儿送入虎口。
即便如他所说,过个两年,平定突厥,那时晗儿该怎么办?有一个丽君已经足够令我痛心了。
不,我绝不能答应杨广,我不能负了锦霞之托,锦霞已是一个苦命人了,怎能再让晗儿受半分委屈?
我收起心思,勉强笑了一声,只觉笑声中尽是凄凉:
“陛下,此事便无法转圜了吗?”
杨广为难的看我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又摆出一脸的威严,言道:
“晗儿身为大隋公主,理当为大隋解忧,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荣耀!”
和亲是使命?为大隋献身是荣耀?看着杨广故作的一副凛然之气,我心内只觉凄凉,原来所有的亲情与疼爱在权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