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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锣

我后来觉得锣并不是一种乐器,它是一种礼器,出丧要敲锣,婚嫁要敲锣,从前老爷出巡也要敲锣。锣其实是代替肉声的一种吆喝。人一生被敲锣的只有婚与丧两次,平时如果在自家院子里拎一面锣敲敲,会让人诧异,觉得不祥。人生默默的,锣声其序,鸣在正时候,真的悲喜啊。

锣的声音一直能听到。从前的许多东西现在没有了,现在有的东西很多从前也没有。器物中一直没离开生活的,锣是其中一样。我有幸一直住在乡村,如今的人稍有条件就会怀旧,敲锣对城里人来说是难以施展的排场,强横的在城里敲锣也有,但总有不识相之嫌。乡村天地空旷,一大早,就有人在敲锣了。

“当——当——”沉闷的、单调的锣的声音天生适合敲在路上,晨昏不限,山野间,田陌间,尘土飞扬的大道上。我在十多岁时,为人家出丧敲过锣,死的是我的朋友驼背。驼背是一种郁闷的疾病,一般都不长命。他自己说,等背上凸起的那块郁闷饭瓜一样长熟了时,他就会死。他还说,果真死了时你给我敲锣。他平时喜欢的事情不多,敲锣就很喜欢。锣也是有些驼的,锣中间那块凸出来的地方是敲不平的,但它会洪亮地发声,响及四面八方。

他真的死时,我真的给他敲锣,锣的声音无所谓好听,只是一种声响,确实有些庄严。巨大的声响里听上去有些肃穆的只有锣声。一路的声音是堂和皇,堂而皇之,告知四野青山,驼背死了。

我后来觉得锣并不是一种乐器,它是一种礼器,出丧要敲锣,婚嫁要敲锣,从前老爷出巡也要敲锣。锣其实是代替肉声的一种吆喝。人一生被敲锣的只有婚与丧两次,平时如果在自家院子里拎一面锣敲敲,会让人诧异,觉得不祥。人生默默的,锣声其序,鸣在正时候,真的悲喜啊。

另有一种与锣一模一样的小锣,我们叫“太卵”,这个“太”是土话,有垂、吊、拎的意思。太卵的声音并不是小一圈的锣声,完全是另一种声响,这很令人奇怪。太卵音如小脚老太婆走路,“且,且,且,且”,有些滑稽,纯是与鼓乐配节奏的。这个应当是乐器。但把这种铜做的响器叫作“卵”,是有一些智慧的。

敲锣是引人注目的。敲锣人周正的不多。锣敲到山顶上时声音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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