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杰没想到卢俊臣居然让他以后好好对小叶,这让他惊喜不已。他走出戏园子的时候,卢俊臣亲自送他到门口,还喊着:“楚少爷慢走,小女三日后便回。”
楚文杰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说:“等小叶回来,我便来看她。”
“好,好,楚少爷走好啊。”随着楚文杰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卢俊臣布满笑容的脸慢慢变得冷峻。
张师爷突然从边上闪了出来,带着笑说:“看样子你跟楚少爷聊得挺顺利?”
卢俊臣淡淡地说:“我原本以为富家子弟都是轻浮之人,这个楚少爷身上倒没有那些痞气。”
“班主打算把女儿托付给楚少爷了?”张师爷显然是在开玩笑。卢俊臣的年纪比张师爷稍小,两人说话从来不避嫌,所以卢俊臣也开玩笑地回应道:“都说你们师爷能掐会算,为这段姻缘算算前程吧。”
张师爷大笑道:“班主真会说笑。我这个师爷平日里只能算算阴晴圆缺,可不擅长算姻缘啊。至于小叶和楚少爷这段姻缘,我送你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一切还是随缘吧!”
楚文杰离开戏园子不久,又被人拦下,一看竟是黑子,便诧异地问:“黑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黑子说:“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改天再说?”
“要是能改天我就不等你了。”黑子叹息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楚文杰听过之后,先是惊奇,但接着便轻描淡写地说:“我爹他就是爱多管闲事,一会儿要我跟他学医,一会儿又要我和你……”他赶紧打住,接着说,“估计我爹偶然发现了我的行踪,所以一路跟了过来,不值得大惊小怪。”
黑子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笑道:“你爹是不是不允许你跟我在一块儿?”
楚文杰不知该如何回复他,但又没打算骗他,于是说:“黑子,我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不管发生什么,我俩永远都是好兄弟,没有人可以破坏。”
黑子微微一笑,问:“也包括你爹?”
“是。”楚文杰毫不犹豫地回答,“其实我爹是个好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当然不希望我出什么事,所以你也别跟他计较。”
黑子“嘿嘿”一笑,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我爹。虽然他很滥赌,但在遇到小鬼子时,却为了保护我,死死地抱住了小鬼子的腿,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活着回来见你。”
楚文杰能理解他内心的痛苦,不禁说:“黑子兄弟,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人。”
黑子感激地点了点头,又提醒他:“今晚你爹肯定要审问你去戏园子的事,你可要想好怎么应对。”
“放心吧,我爹他斗不过我的。”楚文杰信心十足。
黑子说:“那是因为你爹他疼你。赶紧回去吧,说不定你爹他这会儿正等着你呢。”
楚文杰摇头道:“不可能,都这么晚了,我爹他肯定睡了。”
谁知他刚回到白喜堂,便看到楚望廷的身影,他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爹,您怎么还没休息,都这么晚了?”
“你也知道已经很晚了,怎么才回来?”
楚文杰听出父亲言语中的不快。他知道父亲刀子嘴豆腐心,于是凑过去跟父亲套近乎:“爹,您不如早点儿休息吧。如果您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完,我明天帮您。”
楚望廷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问:“告诉爹,这么晚去哪儿了?”
楚文杰轻松地说:“听戏呗。”
“你去戏园子了?爹记得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个爱好的。”
“爹,您以前不是也不喜欢老王家的大饼吗?现在怎么隔几天不吃就不习惯啊?”楚文杰也不直接反驳,而是拿事儿说事儿。楚望廷放下账本,说:“跟爹说实话,你到戏园子是去看戏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楚文杰凑近父亲的耳朵,坏笑道:“您想知道啊,那您自己想啊。”
“你……臭小子,你敢拿爹寻开心?”
“爹,我累了,先睡了,您慢慢忙吧。”楚文杰打了个呵欠,径直回了房间。楚望廷眼里突然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光泽,他看着楚文杰进屋后,回到房间,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本子,沉思良久,然后歪歪斜斜地记下一些文字,方才入睡。
楚文杰刚睡下不久,就做起了噩梦,梦见小叶满身血污地站在他面前,向他求救……他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吓得心怦怦直跳。楚文杰重新躺下,却再也无法入睡。他想起那个噩梦,想起梦里的小叶,明明知道这只是个梦,却还是感到忐忑不安。当天空渗出一丝光亮,他便起床了。
大街上传来几声尖厉的犬吠声,显得整个城市愈发安静。
楚文杰觉得饿了,想起老王应该已经开始卖大饼,咽了口唾沫。他刚走出门口,有几个人突然冲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汽车。他忙让到了路边。
汽车突然停下,一个人跑上去说:“组长,人跑到这儿就不见了。”
楚文杰看到了车里的人,车里的人也看到了他。车里的人下了车,欣喜地说:“文杰兄,一大清早的就出来溜达?”
楚文杰不知道邱子豪这么大阵势是在干什么,看了一眼那些穿着便衣的人。邱子豪笑着说:“哦,我们在抓一个逃犯。刚追到这儿就不见了人影,不知道文杰兄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
楚文杰摇头道:“原来邱少爷有公务在身。我也刚出来,打算去买老王家的烧饼,要不你也来一个?”
邱子豪笑道:“行啊,刚好昨晚忙了大半夜,肚子也饿了。”于是又吩咐手下:“你们都去周围转转,看到可疑的人统统抓回来。”
邱子豪跟着楚文杰来到老王的烧饼摊前,闻到一股香味,不禁抽了抽鼻子,道:“闻起来不错,不知吃起来怎么样?”
“邱少爷吃过之后,肯定会再来的。”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邱子豪一愣,忙说:“不好,前面出事了,我得马上走。”说完便急匆匆地跑了。
楚文杰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老王突然问:“楚少爷,前面又打枪了,您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文杰不经意地答:“听说是抓逃犯。”
“唉,什么逃犯啊?肯定又是在抓共产党。这个世道乱了,没有天理,也没有王法了。”老王叹息了一声。
楚文杰接过他的话道:“您怎么知道他们在抓共产党?”
老王只是笑了笑,说:“这些都是军统的人。他们主要就是迫害忠良、抓共产党,楚少爷难道没听说过吗?”
楚文杰愣道:“我听说共产党都是土匪,难道他们不该抓吗?”
老王把烤好的大饼递给他,无奈地说:“楚少爷都是听信了谗言。算了,反正这个世道人鬼难分,还是少说为妙,免得惹火烧身啊。”
楚文杰不置可否,拿着两个大饼往回走,经过邱子豪的汽车时,邱子豪从车里探出头来喊道:“文杰兄,我的大饼呢?”
楚文杰把大饼递给他,他忙不迭地吃了一口,赞叹道:“不错,看来下次还得再来。”
楚文杰想起刚才的枪声,忍不住问:“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但是死了。”邱子豪得意扬扬地说,“忙了一夜,总算抓到了,只可惜是个死人。”
楚文杰一愣,又问:“那人到底干什么的?”
“还能是什么人,共党分子。他娘的,昨天晚上折腾了老子一夜,这下总算可以回去复命了。”
楚文杰目送邱子豪的汽车远去,很久才回过神来,想起老王的话,不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楚文杰,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管他什么分子,与你何干?”
他回去的时候,楚望廷已经在忙了,见他从门外进来,楚望廷疑惑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爹,您这话我可不爱听。您儿子又不是好吃懒做的人,我昨晚说了今天帮您,肯定言出必行。”
楚望廷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又问:“刚才外面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儿?”
“哦,是子豪。他带了一队人在抓什么共党分子。大清早的,人都给打死了,真惨。”楚文杰说得轻描淡写。
楚望廷却瞪着眼睛问:“人死了?”
楚文杰点头。楚望廷半天没说话,陷入了沉思中。
楚文杰帮忙整理药柜上的瓶瓶罐罐,无话找话地问:“爹,我问您件事,您知道共产党到底是干什么的吗?”
楚望廷一愣,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我刚才听卖饼的王大爷说,共产党好像并不是坏人。”
楚望廷眉头紧锁,说:“别听人胡说,共产党都是土匪。他们强取豪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爹,但是我听说……”
“好了,不要再说了,总之共产党就是土匪。”
见楚望廷打断了他,他嘟囔着:“不说就不说了,发什么脾气。”
“还有,以后别听人胡说八道,自己也不要人云亦云,小心祸从口出。”楚望廷叮嘱道。
楚文杰不快地说:“我又没说什么,就随便问问,也能惹祸上身?”
“文杰,你怎么就不明白爹的一番苦心?爹这都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出事。”楚望廷无奈地说,“最近外面越来越乱了,没什么事,最好少出门。”
“我又不是共党分子,难道他们会抓我不成?”
楚望廷轻声叹息道:“看来你是不吃亏不知道厉害。你不听为父的话,早晚会吃亏……”见客人上门,楚望廷便前去接待客人了。
楚文杰不快地自语道:“成天只知道教训人。”
下午,楚文杰突然想起黑子拜托自己的事儿,心里不禁一紧,真后悔早上没趁机问问邱子豪,于是趁父亲进房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楚望廷出来不见了他,只能无奈地骂了几句。
楚文杰来到了位于洞庭街的立兴大楼。此地为军统汉口区的据点,邱子豪便在这儿工作。
楚文杰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只好闷闷不乐地离去,他决定去邱府,可是被告知邱广义正在接待客人,他不得不继续等待。
过了十几分钟,邱广义才送客人出门。
楚文杰瞥到了那人的背影,疑似在哪儿见过。此时,邱广义出现了,并高兴地说:“文杰贤侄,实在不好意思,刚把客人送走,让你久等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文杰知道叔叔很忙,是我打扰您了。”楚文杰客气地说。邱广义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吧,找叔叔有什么事?”他得知楚文杰的来意,随即给邱子豪打去了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你先等等,子豪也许正在忙。”邱广义带着笑意说,“我这个儿子啊,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
楚文杰尴尬地笑了笑,说:“邱少爷确实很忙。我早上见到过他,知道他昨晚忙了一夜。”
“啊,你们早上见面了?”邱广义有些惊讶,“子豪一夜未归,也不知在忙什么军国大事。”
楚文杰点头道:“邱少爷身居要职,自然日理万机,不像我,整日清闲得很。”他把早上见面的情景详细说来。
邱广义嘴角边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冷笑,接着担心地说:“共党分子整日兴风作浪,闹得整个武汉都人心惶惶的,子弹又不长眼睛,唉!”
“您放心吧,邱少爷吉人天相,一定平平安安。”楚文杰随口敷衍。
邱广义却大笑道:“说得好。子豪是文曲星下凡,自幼饱读诗书,如今又步入仕途,前途无量。老天定然会保佑我儿。”
楚文杰见邱广义眉飞色舞,只能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一名男子突然进来,向邱广义低声耳语了一阵。邱广义微微点头道:“很好。告诉弟兄们,没有我的口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楚文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邱广义的表情上看,可判断出他心情不错。邱广义稍后亲自给邱子豪打了电话,这次有人接了。
“子豪啊,文杰在家里等你,你忙完了手上的事儿,尽快回来一趟吧。”
邱子豪刚去了徐国立办公室,受了徐国立的嘉奖,此时心情很好,忙说:“您让他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邱广义挂断电话,笑着说:“子豪听说你在等他,高兴得不得了,说马上回来。”
楚文杰有些受宠若惊,讪讪地说:“邱少爷那么忙,我还来打扰他,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我跟你爹是至交,你们哥俩又从小一起长大,见你们哥俩能如此友好,叔叔很高兴啊。”邱广义笑得很真诚。
这时,邱广义的三姨太突然扭着细腰走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二姨太实在太不像话了。我刚刚没事儿,就想去找她说说话,没想到她不仅把我赶了出来,还说难听的话。老爷,您……”
“好了,好了,没看到我这儿有客人吗?”邱广义语气极不耐烦。
三姨太看到楚文杰在,忙夸张地说:“楚少爷啊,不好意思,我刚才太生气了,所以没注意到您。您可不要怪罪小女子哦。”
楚文杰感觉头皮发麻,只得勉强笑了笑。
三姨太突然松开邱广义,走到楚文杰面前,娇滴滴地说:“楚少爷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能听的,哦?”
楚文杰心跳得厉害。三姨太还想说什么,邱广义阴沉着脸,挥了挥手说:“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没看到我跟文杰有事说吗?”
刚二十岁出头的三姨太不高兴了,又噘嘴又瞪眼,扭着细腰扬长而去。
邱广义无奈地笑了笑,疲倦地说:“让你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