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夏的婚礼安排在十一月的第三个周末,那是他们恋爱周年的纪念日,我是唯一的伴娘。唐夏说,她不需要婀娜多姿的伴娘团去支撑她的风光无限,她只需要一个亲密的我站在她身边。
老人们常说,未出嫁的姑娘只有三次当伴娘的机会,超过了三次自己就嫁不出去了。我谨遵教诲,给表姐及大学室友分别当过一次伴娘之后就婉拒了所有邀我当伴娘的邀请,最后一次当伴娘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要留给唐夏,我要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和她一同分享喜悦,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
准新郎老余拼了命地赚奶粉钱,临近婚礼,仍在全球飞得不亦乐乎,昨天还在纽约,隔天再问已经到了旧金山。这样一来,婚礼筹备的重任全部落在唐夏一个人的身上。
唐夏家中没能帮得上忙的人。她的妈妈在她刚满20岁的那年乳腺癌去世,爸爸近两年才再娶组成了新的家庭,小弟弟新近诞生,爸爸朝气蓬勃地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唐夏不方便再像以前那样拉着爸爸问东问西,只得一个人跟策划公司慢慢沟通摸索。
我看着她忙碌不堪,甚至有时顾不上吃饭,便主动请缨帮她出谋划策。原本,我只想做个视频或者电话军师,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将我强行带到他们的大别墅里陪她策划各种婚礼细节。
其实与其说帮她策划,不如说是陪她策划。那些婚纱上的钻石产地、头纱上的绣花工艺、现场鲜花的花语以及色彩灯光搭配我是一无所知的,只能呆在旁边听着她絮絮叨叨,内心无限感慨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复杂,不像我,只想着一会儿怎么回到我的小窝里去。
通常我也轻易不会去她家,除非来回通勤有保障,富人区实在不懂得基层人民的水深火热,附近方圆几公里没有地铁站也就算了,连出租车都不见一辆,早晚高峰期间呆在路边四十分钟都未必能叫得到车。
搬去她家住几天这件事情,我早该在她强行闯入我家帮我收拾衣物又强行把我拖走的时候就应该理智清醒地当场拒绝。无奈,看她梨花带雨地哭诉自己无依无靠的时候,我还是心下一软答应了。
我很痛恨自己立场不坚定,轻易向恶势力低头。不然也不会在第二天沦落到提前一小时起床,顶着一双熊猫眼站在路口叫车,还被冻得瑟瑟发抖了。
我望着睡得像猪一样的唐夏,指望她能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送我去上班,哪怕是最近的地铁站都是天方夜谭。
卸磨杀驴的典型代表,无疑。
这些年,我早该看透她的为人,只怪我太单纯。
我在留给她一个硕大的白眼之后,踏上了艰辛的上班之路。
深圳换季时候的气温变化总是像坐过山车,经常上演“一秒变冬天”和“一秒变夏天”的戏码。清晨六点,空气里的凉气使劲往衣服里钻,我穿着单薄的职业裙装站在马路口瑟瑟发抖直跺脚,不断盯着手机打车软件查看车辆行驶进度,还一边吸鼻涕的样子看起来一定滑稽而心酸。
我一直想活得精致而优雅,上天总给我打回搞笑的原型。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往道路内侧让了让,这显然不是唐夏良心发现赶来送我,也更不可能是叫车平台派来接我的司机师傅。
所以当车窗缓缓降下,我听到里面有人叫出我名字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杨与洛。”许是因为看我久未上前,对方又叫了一声。
我赶紧上前两步一探究竟,彼时,我看到了华郁的脸。
“华总早啊,好巧。”
“等车去公司?”
“啊,是的。”
“这里不好叫车,我正要去公司,载你一程。”
在犹豫的间隙,叫车软件显示司机爽约,又恰巧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了我满身的鸡皮疙瘩,这种境况迫使我一个箭步上前开门入座,并堆出一脸客套的笑容:“那就麻烦华总了。”
“你的腿完全好了吧?”他问。
“好了,可以活蹦乱跳了。”潜台词是,可以放我去楼上办公了。
“不能太大意。你的恢复能力虽然很强,也还是凡人体魄。”
这是什么话,不是凡人身体,我还是不老神仙不成?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怪得很,马上转移话题:“你是住在这里?”
如果我能住在这样的别墅区里,我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去贵司做一个职员?早就天高海阔任我飞了好嘛。
“不是的。一个朋友住在这,她最近要结婚了,拉着我过来住段时间帮忙筹划婚礼。”
“那是喜事。”他向右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终于汇入车流。
“要住多久?”他问。
“差不多一周吧。其实她弄得也差不多了,我这个狗头军师就是来滥竽充数的。”
“我也住在这个区域,这里公共交通十分不便,上下班,我可以带你一程。”
“这怎么好意思?”这句话可是肺腑之言,哪有公司的小喽啰整天蹭上司车的道理,何况是女下属和男上司,就算我脸皮再厚也不敢闹出什么绯闻。之前跟王海礼并无私下的交往都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这要是被人发现我每天坐上华郁的车上下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还想在这个公司长远发展呢。
“你是觉得不方便?”恰巧红绿灯,他将车停稳后扭头看我。
被他这么单刀直入地一问,我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如果回答是,显得我这女下属思想龌龊;如果回答不是,那我还拒绝领导的好意就是女下属不近人情,不知好歹了。
我刚想回答,却被自己突然涌上喉头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面红耳赤,实在丢人。
“那里确实交通十分不便。当然,如果你的朋友肯送你,或者你自己驾车倒也可以。”红灯刚过,华郁重新看向前方,“如果你怕不方便倒是没有必要,反正我也顺路。可以在公司附近的路口把你放下,你再步行前往公司就可以了。如果我不出差的话,下班倒也可以顺路再载你回去,如果我们时间能凑得上的话。”
他的语气这样的平淡和坦然,我如果再拒绝倒真显得太矫情了。
我故作轻松,落落大方地回答:“那就太感谢华总了。”
“嗯。”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鼻音。
我在离公司最近的红绿灯十字路口下车,过一条人行横道就可以到公司楼下,这比我自己搭地铁过来可省了很多路程。我道谢之后准备下车。
“我今天晚上大约7点半从公司离开,如果你也那个时候下班,可以在这里等我。”
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好的,好的。”
赶不上这辆顺风车,我哪还能回到那个“富人区”,回不去,如果回不去,唐夏不得唠叨死我?
晚上七点十分,华郁走出办公室,我揣摩着应该是要下班,正准备关电脑跟着下楼就接到了王海礼的电话:“与洛,北京公司的专项审计项目你过来听一下,过几天你和小马以及几个信息、人事的同事一起去做专项审计。”
“北京公司?”
北京公司的负责人可是陪着丁总打天下的,这些年坐拥一方天地,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没有哪届审计班子真的敢驻场审计,即便是年度绩效审计也只是走走过场,看看材料而已,这已经成为整个审计团队秘而不宣的潜规则。
“对,是北京公司。实名举报信直接发到了丁总邮箱,抄报华总、审计部、信息部和人力资源部,有理有据,丁总大为恼火,让我们准备好审计方案后立即介入调查,全程保密。”
“好。”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拿起笔记本跟着进入了会议室。
这会一开就开了一个小时,各部门分别提出了审计要点并给出初步的审计规划方案,大家讨论之后各自明确了任务。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八点多,我回到座位上,看了眼华郁的办公室,已经关了灯,想必他已经回去了。我不免有些沮丧,我该怎么去到那车马不通的半山别墅?
我整理完刚才会议上各部门的具体分工,编辑好邮件,点击“发送”后才关了电脑准备下班,彼时已经将近九点。
四下看看,办公区里空空如也,连阁楼上的灯都已熄灭,物管的小伙子将楼下办公区另一半的灯已经全部关掉,阴森森地,让人毛骨悚然。我回想起上次经历的“电梯惊魂”,不敢久留。我套上外套,缩了缩脖子,赶紧走向电梯间按亮了下行按钮。
在等电梯的间隙突然感到一个身影躲在了我的身后!
“啊!”我惊叫出声,脑子里勾勒出无数幅骇人的画面。
我眯着眼睛缓缓回头,眼神触及到一个真实的身体才敢缓缓抬头。
是华郁。
“华,华总。”一时之间我竟有些结巴。
“你没有准时。”
我赶忙解释:“实在抱歉华总,部门临时开了个会,耽搁了很久。我原本想当面跟您说声,可看您七点十分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办公室,估计您没在路口看到我就会回去了。实在抱歉,我确实应该提前跟您说一声。”
“嗯。”看来他惯于从鼻腔中发出声音回应他人。
电梯下行期间我的脑子开始飞快运转起来。
哪里不太对。
约好的时间是7点半,现在我在公司碰到他,这说明我没有准时,他也没有准时,为什么总像是一副我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如果我真的准时出现在路口,难道要等他等到“天荒地老”?我决定适时地反击一下。
“华总,您不是应该在七点半的时候已经回去了吗?”
他微勾嘴角:“我如果回去了,谁给你们安排的工作?”
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原来所谓的准时和不准时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原来所谓的是与非都经他手安排。我这被耍地团团转还要心怀愧疚,连声道歉,这可真的是让人气愤!
回去的路上我并不想再跟他搭话,这人真是堂而皇之地行莫名其妙之举,真是心肠歹毒、行径恶劣,实在不能与之为伍。
实在令人气愤!
“你们部门同事们私下都有什么爱好呢?”
“大家总是聚在一起爬爬山,喝喝茶,聊聊天。”
“爬山?不错的运动。”
“您也喜欢爬山?”
“下次你们再爬的时候可以叫上我。”
“好的。”
话出嘴边暗自悔恨,早知道言多必失,我已经尽量控制了,还是出卖了队友,引“领导”入室。这下好了,以后的团队活动还要带着狗腿子的性质,实在难过。
我还是为五斗米折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