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徐经脉受损，在强行使出“长相思”剑法第五式之后，已经是油尽灯枯。他回首望了望华山，眼中浮现出既憎恶又不舍的神情来。
“去长安，往西走。”他对李志道。李志策马扬鞭，那马便向西疾驰而去了。
长安去华山二百余里，李志一行骑着马走了两日两夜方到。
长安繁华无比，此刻已是三更，城中仍是一片灯火辉煌。只是城门已闭，李志不得入。他带着郑徐和秦长安径往西郊去了。随着郑徐指点，到了一座小庭院前停下。这亭院已毁了半边，其周边房屋大多也被焚毁，大概没什么人住了。
郑徐勉强下了马来，看着这四周荒凉的景象，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推开了庭院的门，那院门本已上锁，不过天长日久，那锁早已被腐蚀坏了。进了庭院，只见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庭院西边一棵大树，一半枝桠被烧掉了，另一半却欣欣向荣，树下吊着个秋千。他将秦长安从马上抱下来，轻声道：“我们回家了，看到没有，那秋千都还在呢。我们就待在这了，哪也不去了，好不好？”
他将秦长安放在秋千上，轻轻的推着，脸上露出微笑。
“我和长安从小就认识，”郑徐轻轻地说着，像是说给李志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就住在她隔壁。我们从小在一起玩，她说长大了她就要嫁给我。那时她喜欢在这树下荡秋千，我就在她旁边推着她，就像现在这样。十岁那年，我爹妈都死了，长安他爹便收留了我，可我却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不久，聂正文也就是我的师父经过这里，想着华山派在长安城中产业颇丰，成为华山弟子，以后也好在长安城中谋个职事，我便求他把我带走了。又过了两年，长安求她父母把她送到华山，她父母拗她不过，就顺了她的意。我又可以每天见到她了，我多么高兴啊，满以为可以和她长相厢守。可恨那聂正元又让我与她分别了二十年！不过现在好了，我可以每天和她在一起了。”他轻轻地推着秋千，哼着小调，脸上洋溢幸福的微笑。
一会儿，他正色对李志道：“小志，那把刀叫作乾元刀，是我在华山的一个密室里得到的，那儿只有我知道。那密室中只放着这把刀和一张写了其来历的羊皮纸。羊皮纸上写道，这把刀出自蜀中乾元山，秦灭巴蜀，这把刀流入咸阳，被人献给始皇帝。始皇帝佩太阿之剑，见此刀时，太阿剑忽然生出龙吟，剑气破鞘而出，割伤数名宫人，始皇帝遂不喜此刀。此后，这刀不知去向。至王莽时，有人从咸阳丘墟中得到此刀，却被刀气所伤，遂将它藏在华山之中。这刀的刀身上有三颗星，传闻当这三颗星亮起，此刀便会妨主。小志，你以后要慎用此刀，若此刀饮血太多，刀身上的星便会亮起，那时刀的威力大增，可也会反噬其主。”
李志道：“郑伯伯，你要把这刀送给我吗？”
郑徐点点头道：“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刀，我以后也用不着了，就送给你吧。”
李志欣喜地道：“多谢郑伯伯。”
郑徐道：“这刀的刀身是直的，因为它原本叫作乾元剑，是上古之剑，只有单刃。原本单刃剑只伤敌不伤己，可此剑一旦饮血已足，便会妨主，有违剑之君子称号，遂把这乾元剑改称乾元刀。”
李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用此刀使剑法无不适之处，原来它是单刃剑。”
郑徐道：“此剑还有其他的秘密，不过我还不知道，因为在我手上，它的星只亮过一颗，而且不久便消失了。不过你不要意图去解开他的秘密，小心为它所伤。”
李志道：“我知道的郑伯伯，要解开它的秘密便要让它饮足够的血，我不会这样做的。”
郑徐点头道：“我的事已了，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我死后把我和长安葬在一起。”
李志立刻会意了，脸上有悲戚之色：“郑伯伯，你……”
郑徐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你是个好孩子，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李志含泪点头。郑徐又对他道：“我与长安曾在练剑时创了一门剑法，我为它取名叫作‘长相思’，原本只是玩闹而已，这二十年在思过崖，我无事可做，遂对此剑法进行了修改、删减和补益，使之成为杀伐之剑法。如今我已将它记录成册了，今日就将它送给你了，兴许你以后闯荡江湖能用得到。”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本剑谱，李志接过，道：“郑伯伯放心，我一定用心钻研此剑法，将其发扬光大。”
郑徐点点头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李志放下乾元刀，走出庭院。一会，听到刀出鞘的声音，然后是血液喷出的声音，这是“长相思”剑法第六式“长相思，摧心肝”。李志不禁流下了眼泪。他擦了擦眼泪，走进庭院，郑徐卧在秦长安脚下，乾元刀在一旁发出嗡嗡的声音，似乎也在悲泣。
李志将郑徐和秦长安埋在这庭院里，对着他二人的坟磕了几个头，拿出一卷书，那是郑徐亲自抄的《郑氏诗抄》，埋葬郑徐时，这书从他的衣服里落出来了。他翻开第一页，抄的是李太白的《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他一页页翻过去，皆是情爱之诗，每一首都足以表达郑徐对秦长安的爱恋。“箫声咽，秦娥望断秦楼月……”当这首《忆秦娥》读完，书也合上了。
李志又对新坟磕了几个头道：“郑伯伯，这本诗抄你便送给我吧，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你还在我身边。”说罢，又磕几个头。
他站起身来，收拾一翻便上马走了。可郑徐一死，他也不知该去哪了。那去江南吧，离这华山远远的。打定主意他便驱马往东走了。
天微微亮，前方驰来几骑。李志认得是华山的人马，连忙掉头往南走。华山的人马发现了他，紧追不舍。
李志不认得路，只一个劲地跑。不久便跑入一片莽莽山林，山林中天昏地暗，不辨东西，李志只管驱马疾驰。
忽然，马蹄脚下一空，竟是一个山谷，那山谷深不见底。李志连人带马都摔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志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只见自己身处一室内。这室内装点优雅，四周墙上挂着古画，香炉里飘着淡淡薰香。他的乾元刀正挂在墙壁上。
李志缓步踱到室外，只见白茫茫一片雪，天空还正飘着雪花。这是一座四合的院子，他的所在是西厢房，主屋是一座阁楼。
阁楼上飘来隐隐琴声，同时伴着歌声。
李志循着琴声向那阁楼走去，上得楼来，只见一人面墙而座，身前摆着一架七弦琴。墙上绘着一男一女，似是夫妇。
那人头戴峨冠，披着宽大袍子，将手脚都罩住了。他正弹着琴，同时唱着歌，唱的是一首绝句：“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歌声颇为淡泊。
一曲奏完，李志方敲了敲门，上前行了一礼，道：“在下李志，多谢搭救之恩。”那人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其声字正腔圆，说的是朝庭钦定的雅言。李志暗忖莫非这人是长安或洛阳在此隐居的贵人？
李志道：“敢问阁下，这是何处，又是何时。我记得我昏迷之前尚在秋后，怎的如今却下起了大雪？”
那人答道：“这里是郞君谷，这里别无他人，只我一人在此隐居。你从山上掉下来，几乎已死，是我用这谷中独有的还魂草让你服下，然后为你推宫过血，接骨正位，方才保住了你的命。你一直昏迷到时现在，已经两月有余。”他一直背对李志，并不转身。
李志道：“原来如此，多谢先生大恩。敢问先生大名，容在下日后相报。”
那人道：“我救人不求回报。”
李志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请先生大名，即便我不能报此大恩，也好记住恩公之名。”
那人道：“我无名无姓，你叫我狼君即可。”
李志暗忖怎么会叫作郞君，我一男子怎好叫人郎君，便道：“多谢郞先生。”
狼君道：“这谷四面都是山，无进谷之路，亦无出谷之路。你若欲出去，须等雪来年雪化后，从南山的一个洞中出去，在此之前，你可暂居寒舍。谷中有一切衣食都在东厢房，你可自去取。”言罢又继续弹琴了。
李志见他态度冷淡，便行了一礼离开了。
“这谷中别无一人，这衣食用度都是从哪里来的，莫非都出自这郎先生之手？”李志十分奇怪。
李志回到屋子里，百无聊赖，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看不了多少又沉沉睡去了。醒来天色已晚，李志腹中肌饿，便走到东厢房去取点东西吃。
黑暗中望见狼君从东厢房拿了食物回阁楼去了，他没有戴峨冠，头上似乎长着一双长耳朵。也许天色暗，看错了吧，李志这样想。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李志常想去造访狼君，又怕惹人家不高兴。他又想着去拿食物的时候能碰见他，看看他的真面目。可一次也没有遇见，狼君好像就没下过楼。
这日天色放晴，到了晚上，星辉满空，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李志看着天空叹道：“原来已经月半了，外边正过着圆宵节吧。往年还有师父陪着自己，如今却是孤家寡人了。”
到了半夜，李志睡梦中隐隐听到时狼嚎，登时醒来。“怎么，这谷中难道有狼吗？”他慌忙穿好衣服，拿了乾元刀，走到外面。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一头狼在阁楼顶上对着圆月长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