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出生来,母亲就不断告诉我,我的使命,就是为了守护一个人,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却要因为他不停的习武练功,我觉得那一定是个顶没用的废物,我见到他,一定会非常讨厌他。
后来我才知道,我要守护的那个人,居然是当今圣上的皇三子,名震天下的临淄王。虽然内心很不服气,但我却再也不用母亲催着去练功了,若是自己保护不了那个人,得多丢人啊,自己得比他强好多好多才可以。我的母亲是他的婶母,虽然我的姑母是当今皇后,可我能见到自己这个表弟的时候却少之又少,我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估计都是母亲的一厢情愿罢了,我这辈子也不过是在河东平阳生老病死罢了。
母亲对我的想法十分不认可,我的母亲和姑母不同,我知道母亲是有野心的,她希望我可以让平阳霍氏的名声再次响彻天下,小时候我很不解,因为我的先祖不过是一介平民,虽然后来在乱世里也出过几个有点名号的人物,但也都是昙花一现,最后都是在老家务农养老罢了。母亲便会打我一巴掌,说:“我们霍家的祖宗可是大名鼎鼎的冠军侯,怎么能有你这么没志气的后嗣!”我便总是嘲笑母亲异想天开,读书太少,冠军侯明明英年早逝,仅有的一个儿子也幼而早夭,哪里还有什么后嗣。母亲叹口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摸摸我的额发:“傻孩子,尽信书不如无书,史书里的东西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我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史书便是史书,前人所说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假,母亲定然又是在哄我了。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了我家府上。昔日威风凛凛的临淄王,即使是穿着一身布衣,也难掩其风度,而他的到来,也意味着我的人生彻底开始巨变。
他是被一行人护送到平阳的,虽然都着着便衣,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内府的禁军,这些他起初并不愿提及,他只是安静的像一个普通的来投亲的人一样,悄无声息的住了下来。直到后来,我才知晓,他的到来,才是先帝那盘棋的开始。
他一直隐居在我的家中,外界都疯传临淄王死在了百越的毒瘴之中,只有我们清楚,所谓的死讯不过是先帝为了麻痹萧文煊的一步棋,萧文煊这几年成长的太过迅速,短短几年就已经到了手眼遮天的地步,而先帝本有心想要铲除他,却终究还是父子连心,下不去手,于是这个要被天下人唾弃的杀帝弑兄的名声,终究还是要想要取而代之的那个人去背。
说起先帝和萧文煊,这父子二人的关系实在是维妙至极。萧文煊算是这七个儿子里,从外貌到品性最和先帝相似的一个,普天之下,没有哪个父亲会厌恶与自己相似的儿子,我曾多次试想,若是萧文煊投生在婶母的肚子里,只怕这帝位,也就没有初暄什么事儿了。
萧文煊的生母也算是清白的出身,人也出落的水灵,只可惜心术不正,平白连累了自己的儿子,这可谓是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的典范了。先帝也因此对萧文煊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他们言行举止都是那么谨慎隐忍,行事作风都是那般的狠辣毒绝,对待爱人又都是一个痴情种子,先帝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自己,可看见了他也会不自觉想起自己当年所作的错事,喜爱与愧疚相交织,恐怕在先帝驾崩之际,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对于这个儿子究竟是欢喜还是厌恶。
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是天家里最常见的话本,先帝无力去管,也懒得去管,哪怕这几个儿子闹得天翻地覆,只要不会威胁到南朝的江山一统,那就由他们去,毕竟哪个皇帝,不是踩着自己血亲的骨血登上高位的呢?
只是萧文煊的成长超出了先帝的预期,当先帝反应过来需要适当打压他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就被人牢牢控制住了,就连自己的性命,都要看自己儿子的心情。于是先帝和皇后打算下一盘大棋,为了保住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老五老六已经出局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萧文煊是绝对不会放过初暄的,不仅仅是为了他母妃的命,更是为了初暄那个未过门的王妃。正巧满朝文武都联名上书要求临淄王替皇帝挂帅出征,他们便将计就计,让人顶替了初暄,并暗地里将初暄送到了平阳河东的霍家,霍家虽然出了一个皇后,却依旧是个寒酸的土贵族,无权无势,就算萧文煊察觉了临淄王被掉包,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会投奔一个对他完全没有助力的母族。
在朝夕相处中,我发现我的表弟完全不是表面上那个温润的谦谦贵公子,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应该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在他计谋里,我才终于明白,萧氏一族血脉的强大,不论他们表现出多么千奇百怪的样子,他们骨子里,都是一群嗜血且毫无人性的狼,在他们的世界里,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掉一切,哪怕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萧文煊登基,秦家一家独大,陈郡谢氏被打压的毫无喘息之机,可我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去除掉秦家,除掉一个忠勇世家的骂名应该是一个暴君所为,而初暄,只会是一个与萧文煊截然不同的“仁慈”的君王。而让萧文煊自己除掉秦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秦家对他的软肋下手,当然,并不一定非得是秦家下手,只要萧文煊觉得是秦家人干的就足够了,那个痴情种子,为了那个可怜的小郡主,什么疯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所以从郡主进宫的那天开始,初暄就买通了人每天在她的饭菜里下了慢性的毒药,剂量我控制的很好,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变故,郡主只会日渐羸弱,并不会丧命。
可一切,都被那个孩子的到来给打破了。
那晚回到我们的居所,初暄头一次失控的砸碎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他一向是个会隐忍的人,但这一次,他却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愤怒与嫉妒。于是他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要彻底摧毁萧文煊在容安郡主心里的位置,他命我捉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小太子,活活溺死在了湖心岛的岸边。
事情顺利的按照初暄的计划进行,萧文煊和秦家彻底决裂,容安郡主的孩子也没有了,唯一让我惋惜的是那个一直跟在郡主身边的小宫女永儿,那个花儿一般的少女,就这么成为了权谋的牺牲品。
只是这次的变故,打破了郡主体内的平衡,累年积聚的毒性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即使初暄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救她,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个气若游丝的女子像风中残烛一般,日薄西山。我实在不能想像,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曾经究竟有过多么绚烂而夺目的岁月,以至于让初暄至死都念念不忘。
可她终究还是毁在了最想保护她的两个男人手上。又或者说,是毁在了这天家无情之上。
她死了,萧文煊的心也死了,他为了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变成了一个只会杀人的恶魔,于是我们很顺理成章的起兵造反,美其名曰清君侧。
我本来以为到皇宫之中会有一场恶战,可不曾想一直到未央殿,都不曾费一兵一卒,整个皇宫仿佛空了一般,没有一个守卫。
在未央殿内,萧文煊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份禅位的诏书和一封请求合葬的书信。初暄把诏书交给了礼部,却把书信撕得粉碎,是啊,在这三个人的折子戏里,初暄一直都是自作多情的那一个。
直到有人过来通报藏书阁走水,我们才明白了萧文煊究竟去了哪里。他带着他们的信物,回到了曾经他们一起上学的地方,也回到了曾经那些青葱又美好的时光中。
只有初暄,还在现实的苦海里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藏书阁走水,历朝收集的经书子集皆付之一炬,皇帝下旨天下征书,并重新开始修纂本朝史记。当修到萧文煊时,皇帝却皱起了眉头,拿朱笔重重的将他的名字划掉了,而容安郡主,虽出身陈郡谢氏,可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既入不得皇家宗谱,也入不得谢氏族谱,真真是一朝飘零难寻觅。自此,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何要说,史书中又能有多少是真的。官家的史书,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罢了,其中的腥风血雨,又有何人知呢。
初暄登基后,广纳后宫,却依旧子息单薄,长大成人的皇子都是出自谢氏的腹中。这个谢氏,闺名沉安,是谢公的亲侄女,我初次见到谢氏时,也吓了一跳,不曾想这世间竟真的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死而复生了。
也正因为生了一副好皮相,她才得以在短短几年间,便从一个小小的采女,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上,并连年产子,只可惜那些孩子都福薄命浅。孩子的夭折加上久不能封后,对谢氏造成了致命的打击,故而不到三十,她便香消玉殒。
我知道,谢氏的死,对初暄来说,打击同样是致命的,因为从此以后,他便再不涉足后宫。世人皆道皇帝痴情贵妃,其情可歌可泣,可谁又知道,那个真的让他牵挂一生的女子,却早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想信,甚至不惜搜尽天下与她相似之人来逃避当年的现实,用虚假的温存来缓解内心的愧疚。
可我知道,他的心结,至死都不曾放下。
驾崩之时,他的手里死死的握着当年他们订婚时的庚帖,仵作想尽了法子都不能使他松手,最后只好让他一手庚帖,一手如意踏上了前往黄泉的道路。
希望在来世,他可以打败所有的人,获得他心爱姑娘的芳心;希望在来世,他可以放下一切,真真正正的爱上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