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硕将老瞎子扶回屋子,麻利的将捕捉到的小黑条晾晒在石台上。这种小鱼儿晒成干就可以直接吃,口感酥脆,略带腥甜。
寨子的人并不多,小孩子更少!与胡硕差不多同龄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小他两岁的童麟,还有一名叫公孙访枫。
此刻,三人正在老儒生的指导下识文断字。
老儒生背负双手,捏着一把油亮的戒尺,不时点头。三个小家伙很是乖巧,尤其以童麟和公孙访枫最为聪慧,一些名人传记和典故,讲述一遍就能背诵。
胡硕则显得有些愚笨,时不时就会双目无神看向一处,许久都不动弹一下。
看到小胡硕又在神游外物,老儒生不禁一叹:“万物齐一,平等不分,或许这也是一种缘法!”
老儒生年轻的时走过很多地方,曾流浪于市井,也曾纵横捭阖与朝堂。
他曾见过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对一名仙家弟子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也曾看过褴褛乞丐傲骨嶙峋,宁死不屈!
在他看来小胡硕这种何尝是一种幸运!活下去,就是最好的,对于两年后的撞仙缘一事,他比老瞎子要看淡的许多!
根骨平凡,难触仙缘又如何?
平淡安乐,无愧于心过完一生也是一种天幸!
老儒生不知的是,胡硕此刻并非单纯的神游外物,而是陷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一片虚无,漫无边际,只有他立身之地有不足三尺大地。周围尽是黑雾翻涌,像是无穷恶魔嘶吼,随时都要扑过来将他吞噬一般。
“你到底什么?”
胡硕并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沉静无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自从那场大病险死之后,他总是会时不时被拉扯进这里。
黑雾翻涌,无声无息,并未回答他的疑问。他也从开始的惶恐,绝望,到现在冷漠视之!
“我不怕你,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你吃掉!”
胡硕气鼓鼓的为自己打气,他隐约觉得这些黑雾像是有生命一般,那场导致自己险些耗尽精血而死的大病,就跟这些黑雾有关!
刺骨的寒意蔓延,很快他身上便挂满了冰霜。
胡硕心算着时间,他知道当冰霜将他完全遮蔽的时候,就是他离开这个神秘空间的时候。而且他与这黑雾势如水火,现在自己熬过来了,便再不会给它吞噬自己的机会!
蓦然,小胡硕打了个冷战,视线中再次浮现出了老儒生的身影,童麟和公孙访枫已经离去。
“回去吧!不要勉强,平凡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胡硕点点头,默默收拾纸笔,起身离开。他并未对任何人提及过那诡异的黑雾,一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二来,他实在不想让其他人为他担忧。
路过石匠家,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院子里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叮当声。
石匠是一名淳朴的汉子,并不算高大却生的结实,平时话语也不多。正一手持凿,一手握锤,有节奏的敲击着石块!
叮叮当当——
石匠挥锤击凿,力道不大,却总是恰到好处,将石块上多余的部分剥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再看他一脸肃穆,抡锤起凿,每次动作都不差分毫。
石屑飞溅中,石匠的身影像是变得无比高大,像是巨人在轮动天锤凿击山峦,每次落锤都像是惊雷炸裂,震人心魄!
“难道石匠叔叔也是一名高手?比马婆婆还要高的高手?”胡硕看的入神,一时间忘了挪步。直到肚子传来阵阵咕噜声,他才揉揉肚子直奔老瞎子家。
“悟性不凡!奈何根骨太差!”
石匠看着胡硕离去,微不可闻的叹息道。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摇摇头继续,一锤一锤的凿击石碑,只是再没有了刚才那种神韵。
桌上摆放着几道时令小菜,还有晒制成干的小黑条,老瞎子正鼻青脸肿的围在一口陶罐旁,慢慢搅拌着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古怪的味道老远就能闻到。
“瞎子爷爷,我回来了!”
胡硕扭扭屁股,蹲在老瞎子旁边,看着锅里那黑如火炭的液体,不禁眉头紧皱。这是老瞎子为他熬制的强筋锻骨膏,用以补充他不断流失的气血。
“马上就好!”老瞎子鼓着两只泛白的眸子,死死盯着陶罐里的药液,仿佛真的能看到一样!
这也是胡硕最为好奇的地方,老瞎子的眼睛是真的瞎!但奇怪的是,他似乎不需要眼睛也能做事,起码他从来没见过老瞎子因为眼睛不适,磕碰到。
“还有两年,就是撞仙缘的日子,时间过的真快!”老瞎子感叹道。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熬煮了老药和野兽骨血的药膏,并不能改变小胡硕根骨平凡的本质,他仍不愿放弃!
撞仙缘是一种雅称,实则是在这荒莽流放之地,每隔五年,都会有雪石洲的仙家福地来此打磨门派弟子。这里的深山大泽中,隐匿着诸多山精鬼魅和强大的妖物,还有一些传说中古老仙神福地遗留下的残破山门和遗迹。
届时会有仙家福地的长老带领新锐弟子来此磨砺剑锋,顺便撞撞仙缘。八年前,真有一个名为落霞宗的小山门,在一处水潭打捞出一口上古仙门遗宝,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当然,撞仙缘还有另一层意思,这些仙家福地的长老也会寻觅合适的修仙的苗子,带回山门加以培养。这里是流放之地,却也不乏天资出众的后辈。这些人之所以被流放,很大一部分是凡俗王朝怜惜之才,也有不少恶名远播的野修,被锁了根基仍在这里自生自灭。
每次撞仙缘,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稚童被选中,老瞎子本就是一名自由散漫的野修,却因触犯了某个仙家福地的利益,被人追杀的至此,无奈自锁根基隐匿于此。
“瞎子爷爷,真的有仙人么?马婆婆是不是也是一名仙人?”胡硕仰着头,回忆着马寡妇抽老瞎子的无敌风采猜测道。
“额......是吧!”老瞎子黑着脸,险些一头撞死在陶罐上。他实在不忍打消小胡硕心中的那点期盼和向往,要不是他不愿出手,十个马寡妇也碰不到他一根毫毛。
“我就说嘛,能打的瞎子爷爷毫无还手之力!还有那先声夺人的气势,干脆利落的招式,跟先生所讲的高手一般无二!”
小胡硕双眼放光,双拳紧握,兴奋难抑!他心中更加坚定了,一有机会定要虚心向马婆婆学习一番。
老瞎子闻言,险些一头扎进火堆,胸口像是堵了块大石,恨不得仰天长啸!奈何他实在是没脸反驳,谁让他现在脸上还是淤青未退!
“把这个喝了,然后吃饭!”老瞎子黑着脸,将散发古怪味道的药膏递给小胡硕。
“嗷——”
胡硕扁着嘴,小脸扭曲成一团,看着尚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漆黑药液,像是遇到了生平最可怕的敌人,比马婆婆还要可怕。下一刻,他像是放弃了抵抗,捏着鼻子将滚热的药液一股脑喝下!
辛辣刺鼻,粘稠的药液像是火炭般,滑过喉咙,整个人像是跳进了火坑般。
顷刻间,胡硕瘦弱的身躯开始抖动,豆大的汗珠喷涌而出,就像是从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里像是着了火,小小的身躯颤抖不止,却硬是一声不吭。
老瞎子暗暗叹气,光凭这副忍耐力就让多少根骨绝佳的苗子汗颜。这些药液看似寻常,实则药力刚猛如龙。寻常汉子都承受不住,胡硕却是咬牙硬生生挺了下来!
奈何他的根骨实在太过平凡,三元九品,他属于最下等的——人元九品!这等资质,就连寻常莽汉都不如,与寨子里另外两名稚童,简直如云泥之别。
他其实很想告诉小胡硕,对的!这个世间有仙!可又怕他最终无缘,徒增伤悲!但他心里一直认定,胡硕这个孩子不会平凡,只是欠缺一份天缘!
“瞎子爷爷,我吃好了!”
胡硕放下碗箸,起身准备去水潭边洗漱一番,身上黏糊糊的太难受。
老瞎子点头,自顾自的嚼着小黑条,不时押上一口谷酒,满脸通红。心道:“这个时辰,童傲那汉子应该在林子里磨砺拳法吧!”
老瞎子眼瞎心不瞎,他知道小胡硕一定又是去偷看童傲练拳,他也不点破。寨子里的每个人都有秘密,互相之间都很自觉的,为彼此留了足够的隐秘,互不探究。
童傲本是一名战将,遭奸佞诬陷牢狱,等待问斩。新帝登基大宝,大赦天下,才被流放至此。他平时话语不多,待人和善,但谁都看得出他胸中憋着一股气!
胡硕一路小跑奔向寨外,连哑巴与他打招呼都只是远远的挥挥手,像是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做。
果然,小胡硕在临近水潭前,悄悄拐进了另一条岔路,他知道童麟的父亲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练拳。原本他并不敢偷学,也不知是不是被马婆婆那刚猛的招式震撼,还是怎滴,他今天忽然萌生了要学拳的想法。
呼呼——
林中传来拳风呼啸,小胡硕屏住呼吸,学着老瞎子的模样,蹑手蹑脚的悄悄靠近!
十丈之外,童傲赤裸着上身,独臂挥拳。他的左臂缺失了整个小臂,只剩下一截大臂,但不影响他的动作。反而那截仅剩的大臂犹如短刀般,随着他的步伐挺近,打出阵阵凌厉的呼啸。
胡硕就蹲在草丛中,冒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童傲的每个招式,不肯错过分毫。
童傲似乎也没有发现小家伙,招式越发凌厉凶狠,许是打了好一阵,他赤裸的上身隐隐有热气蒸腾,虬扎的肌肉泛着隐隐血光。辗转腾挪,挥拳推臂间,卷起阵阵劲风,好似一条翻江恶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