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新二十七年,老皇帝驾崩于隆隆寒冬之际。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天空像是破了一道口子,雪花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整个皇城都笼罩于一层肃穆凄冷之间。
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整个皇宫的屋顶瓦檐之上都是白皑皑的一片,隔远了望过去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像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洞,所有人都在这个洞中哭嚎又尖叫。
由于新主登基,所有小火者都被派去扫雪。幼主尚且年幼未过十岁,太后年纪轻轻的也成了个寡妇,瞧着这偌大的皇城自己和幼子毫无出路还有受人摆布,当即搂着新主就悲悲戚戚的哭了起来。
小火者手里拿着扫帚一步一步的爬上城门楼,一路扫过来石阶上都有些打滑。他弓着身子拄着扫帚好不容易走了上去,却看见城楼门上躺着一个身穿袄子的垂髫小儿,那垂髫小儿倒在雪地里,脸色和嘴巴冻得青紫,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活像死了一半。
小火者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哪家王公大臣的小儿子还是孙子贪玩跑上了城楼,他期期艾艾的跑过去,瑟瑟缩缩的伸出手指头放在那个孩子的鼻息之下,一看还有气连忙将孩子抱了起来,忙不迭的往城门楼下跑。
此时的皇宫之内人人皆自危,都知道幼主的后面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九千岁垂帘听政,好似是一个人尽皆知却又没有坐上那把龙椅的立皇帝,每每朝堂之上大有指鹿为马的架势。朝中百官人人皆是暗中瑟瑟,生怕惹了那位九千岁不满,这头上的脑袋就要分家。
那位让全天下人皆是胆战心惊的九千岁也不过十九,正是绰约风姿的好时候。幼时被当时宫里的大太监捡回来的。及至年纪稍长一些了,巧言令色又能言善辩,颇得老皇帝的圣心,这一路平步青云成了西厂的掌印督主,一手遮天。
更有传言说这位九千岁是老皇帝的龙榻上滚出来的,这些只是谣言,无人敢问也无人敢说。上一个说这话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茂祥,娶了老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又是驸马爷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当时风光无限。
说出来的话也就无所顾忌了几分,那八尺的汉子颇不满老皇帝重用一个小太监,下了朝堂以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嘲讽这位九千岁,说他,“承蒙天子嬖之,时常出入于豹房,同卧起。不过也就是一个以色事君的小阉党。”
当时的这位九千岁还叫姬九儿,是那位大太监给随口取的诨名,在这一众小太监里也算是有个叫得出名字的。被茂祥嘲讽的时候也不过十四岁,当时面对文武百官千姿百态的神色,姬九儿面不改色,还朝着茂祥微微点了个头,“指挥使如此瞧不起我们阉党,那可一定要保住了那根子孙根。”
这语气之间已经隐约有了威胁之意,当时诸位百官皆是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黄口小儿讨回个面子罢了。
不过三天茂祥便被老皇帝召往豹房,不出一个时辰是被一众小火者抬着出来的,见过那场景的小火者说起来的时候都是瑟瑟发抖的,说那位茂祥驸马爷是光着下半身出来的,鲜血淋漓一片,双眸紧闭显然已经是疼晕了过去,手里紧紧握着的就是那根子孙根。
当时那位公主刚怀胎三个月,听闻此事当场昏厥过去,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流了出去。
这件‘指挥使案’震惊朝野,宫内宫外所有的百官乃至皇戚都不得不对这位十四岁的少年另眼相看了起来,心中也无非就是嘲讽着这位小太监以色事君耳边风吹得厉害,让这位老皇帝不顾及公主的面子就霍霍了人家驸马爷的子孙根。
虽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屑,可到底在也不敢当面或私底下议论这位姬九儿。
而今老皇帝驾鹤西去,皇嗣也单薄的厉害。底下也只有一个年仅五岁,书都念不利索的黄口小儿能够登基,太后年纪也不过二十三岁,一个后宫妇人唯唯诺诺不敢干涉朝政,没人敢撑腰,只能拜托这九千岁扶持一下什么都不懂的幼主。
就是这一拜托,使得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忽觉暗无天日,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更有传言说太后和这九千岁之间的龃龉更是数不胜数。
小火者忙不迭的将那冻得僵硬的孩子送去了太医院,那里的张太医是个心肠热的,也不管这小太监怀里面抱着的是谁便匆匆的接了过去。
小火者自觉给张太医添了麻烦,一个劲儿的道歉,“张太医,奴才实在是没了办法,也不能看着这孩子冻死在冰天雪地里面,只好斗胆来这里了。”
张太医一边接过快要冻死的这孩子,一边说,“现在这世道谁顾得上谁啊,多积一点阴德往后也好上路。”
按理张太医应该事先过问的,但是他没有,只管检查了那个这孩子又熬了热气腾腾的汤药给他灌下去,不到片刻,这这孩子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便逐渐回了温。
张太医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牵动了那正在昏睡的这孩子的袄子,从里面不小心滑落出一块儿小小的金珠子来。
张太医先是一愣,而后望了望正在坐在凳子上的小火者。小火者在冰天雪地里扫了一下午的城门楼,此刻太医院的热炉子正暖和的他有些昏昏欲睡。
张太医小心翼翼的将那颗金珠子给收起来藏进了袖子口里面,这才轻轻地拍了拍小火者的肩膀,“汤药已经喂下了,若是你放心就先放在我这太医院几天。”
小火者原本快要睡着,此刻打了一个激灵这才逐渐的清醒过来,“奴才相信张太医您,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皇亲贵胄家的小孩子,家里肯定找疯了,若是太医您医治好了还请通融一下。”
张太医点了个头,又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也难能你会救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小火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倒也没有点破,只是说,“张太医方才也说了多积一些阴德往后也好上路。可我也只是一个下三路的小火者,凭白死了也没人为我哭。”
小火者站起身来,“张太医,我还要扫城门楼上的雪,九千岁下了命令,今儿个就要扫完的,我先告辞了。”
张太医望着那小火者走远了,外面的雪也越下越大了,院子里的枯萎了的虬枝上压满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枯了的树枝支撑不住就咔嚓一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