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坍塌的轰隆声,火把招摇天际,与日月争辉,人声呐喊,马声斯鸣,攻城愈急,皖城的百姓蜷缩在家中角落瑟瑟发抖,
庐江太守刘勋带兵出城攻打上饶以解荒旱无粮之困,却被江东小霸王孙策趁虚而入,庐江已被攻下,皖城势在危急。
袁染沫站在阁楼上默然眺望远方战火升天,尸体累叠,血没百草,战殇留下的疮疤无所遁形,昭示这个乱世的绝望和可怕。
脚步声在楼道响起,一下一下敲打袁染沬努力平复依然忐忑的心情,丫鬟紫鸢提着长裙,不顾肩上落下的鬓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而至:“小姐,二爷说守不住了,叫我们快收拾行装,已安排马车送我们出城。”
袁染沫沉吟不语,娇面花容上被残阳漂出一层决绝的烈性,不似她以往柔弱形象,她双手握紧横栏,指甲的柔弱如何抵御实木的坚硬:“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还能去哪?”
“小姐,”紫鸢急了,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顾袁染沫的意愿,牵起她冰凉的玉手就往阁楼下冲,袁染沫呵斥叫她放手。
“你这个奴才,越发没规矩了。”
“小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逃命要紧。”二人正拉扯不清,楼下走上来一位被战火的尘埃熏黑了脸的将军,二人立即分开站立,垂手低头,皆静默不语。
“参见二爷,”紫鸢规规矩矩鞠首行礼,来人是袁染沫的二叔袁胤。
袁胤脸上纵横着皱纹似枯木的裂痕,依然锐利的鹰目中射出让袁染沫不舒服的犀利光芒,三寸胡须拖着干瘪的乌唇,一如既往的不通情面。
“紫鸢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收拾东西?”袁胤最烦女人磨磨唧唧,完全是男人的拖累。
“我不走,”袁染沫声音像蚊子嗡嗡,苍白的柔唇微微发抖,说出来,心里足足轻松了一半。
“你说什么?”袁胤沉下木脸。
“我???”袁染沫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如水秋目中挣扎出一份坚毅,声音抬高了一些:“二叔,我不走。”
“哼,”袁胤冷笑一声,“不走,小姐在这等死还是等着英雄救美?”
袁染沫微微一怔,看来自己的女儿心思瞒不过洞察入微的二叔。
“二叔,孙策毕竟是父亲旧部,我听人言他性情豁达,是能屈能伸的英豪,那玉玺本是他父亲之物,只要我等将玉玺还他,他必不计旧仇,会厚待我们。曹操对袁氏是斩草除根,绝不留情的,袁绍与父亲也一向不和,我们还能逃去哪?不如就劝刘家开门投降,与孙策结好以图安生,才是我们今后唯一的出路。”袁染沫把自己前程看得很透彻,这主意必然也不是突然冒出来,二叔经过深思熟虑的。
袁胤死死盯着袁染沫,在一片难堪的沉默中,凉风将几片叶尖枯黄的树叶吹入阁楼,残阳照进,映出初秋几分萧瑟气息。
“孙策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当初若不是你父亲的三千兵马,他能有今天?可他不仅不念旧恩,还落井下石,与曹阿瞒结党联合攻打你父亲,夺袁家城池,袁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少不得算他一份功劳。”袁胤语中带刺,面色阴沉更加难看。
袁染沫沉静的眺望远方,如火缭绕的晚霞沉入双目中,焕发出一种不合年纪的光彩:“这乱世之中,天下分崩离析,皇宫断壁残垣,当今天子都保不住自己的江山,何况我们袁家?诸侯争霸,纵横捭阖,谁又是真正的敌人和永远的朋友?”
“所以,小姐已经决定了?”袁胤忍着气问,这个侄女与他早逝的母亲一样,十分有主见,不是一般言语能左右。
袁染沫微微点头,因为羞涩,脸上染上一片红晕。
孙策曾在袁术手下为一小将,对袁染沫有意,向袁术提亲,但因出身被袁术轻看,遭到拒绝。袁染沫娘亲早逝,虽看中孙策是个人物,有心于他,可恨无人为她说上一句话,当时年纪又小,不敢将女儿心思道露出来,只能腹闷心中,成为遗憾。
乱世风云,变幻莫测,曾四世三公,名扬天下的袁家如今成了强弩之末,危在旦夕。而不名一文的小将孙策成了万人敬仰的一方霸主,势不可挡。
城门一破,孙策便带大军攻进来,五年之后的重逢,谁会料到是这个局面?
时过境迁,想他应该已为他人夫君,而自己却成了一艘飘零孤舟。不知他是否会顾念旧情,让自己停泊于他的避风港。
袁胤窝在剑鞘的手微微用力,背对斜阳的身子在袁染沫前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让她倍感压抑。
“真是可笑之极,刘涣在前线拼尽全力抗敌,孰不知他未过门的夫人反希望这城门快点被攻克,好与他人再续前缘。想想也是,刘勋败逃荆州,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哪比得上孙伯符,现巴结曹操,赐爵封吴候。小姐果然深谋远虑,老夫不及,自觉惭愧。”
袁胤阴阳怪调的嘲讽,袁染沫虽十分气恼,但她毕竟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大家闺秀,涵养与礼节已成为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袁胤又是他二叔,不能顶撞,所以面容依然安稳如初。
她是个聪明人,心里很清楚家族不过将她当权利的棋子,联姻的工具而已。
当初父亲为了巩固势力,将她许配侯门吕氏,根本不管对方是个一无是处纨绔子弟,她本宁死不从,没想吕公子命更短,婚约将至,居然得了怪病,一命呜呼,她才躲过一劫。
父亲临终前又将她改嫁刘涣,只是在为袁家争取最后的容身之处,但看这战火连天,节节败退,只怕她又要再做一次‘寡妇’了,不是,是一定要。
“当初父亲若肯将我许配孙策,留他在身边辅佐,他是个有远见有胆识的英雄,必然会劝解父亲不要听信谗言,做什么春秋大梦,将自己推上绝路,给袁家带来灭顶之灾。袁氏何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袁染沫掷地有声道,就像当面狠狠打了一袁胤个耳光。
当初袁胤是极力主张袁术称帝,现在侄女是将袁家没落的大罪怪在他身上了?
“孙策不过是一个匹夫竖子,根本不配与袁家结亲。我就算将你送与曹操,也不会留给孙策。”袁胤恼羞成怒道,他本是丹阳太守,被孙策击败,备受羞辱才留命逃回寿春,这笔账一直暗记在心,伺机报复。
袁染沫不想袁胤会对她出言不逊至此,微张红樱小嘴,半天合不上。
就算袁氏落魄至此,她的身份还是袁术嫡女,贵不可言,她的血脉是三公之后,正宗贵族。这是从娘胎带出来的,谁也改变不了。
袁胤虽是她二叔,但也是父亲手下,居然敢轻贱她,岂有此理!
“二叔,请你说话放尊重些,”袁染沫脸色微变,心底的骄傲不容人践踏,用坚毅的目光与袁胤的阴沉对峙,这一个是沙场老将,老谋深算,一个是闺中红颜,心高气傲。
姜毕竟是老的辣,袁胤冷笑一声道:“小姐不是在兀自谋出路吗,既然你数典忘祖,已不顾袁氏颜面,在下就为你谋个好去处。小姐年过二十,嫁了两回,算得上半个少妇,曹阿瞒好色,最爱少妇,天下皆知。我将你送去,跟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丞相比跟着这名不符实的吴候不知强上多少。”袁胤此言话不仅出格,甚至是残忍,就是想把袁染沫狠狠羞辱,往死路上逼。
若她还有点羞耻之心,留下个清白身子,也好过去做孙策小妾,丢袁家的脸强。
袁染沫大眼涌出一层泪花,细长的睫毛刷的一下,差点打下圆滚的泪珠,幸亏袁染沫习惯隐忍,咬死牙龈也要憋回这份委屈,不容自己失态。
“二叔还是不要为我操心了,我父母皆亡,以后只能自力更生,我如何谋出路都是我自己的事,二叔还是赶紧逃命去吧,晚了一步,恐被孙策抓了,还要侄女去求情放人,二叔更无颜面。”
袁胤憋着的怒气能将木脸上皱纹中的灰尘挤出来,双目射出凛冽的寒光,争锋相对道:“你父亲临终前为你指定了亲事,白纸黑字的婚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想违抗你父亲遗命吗?不说刘涣没死,就算他死了,他的墓碑上也刻有你袁染沫妻子之名。”说完气冲冲而去。
袁染沫等袁胤下楼声远去,才不甘心的留下一滴晶莹泪水模糊了双目。